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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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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幸的是,獨木舟河比她想像中的長多了,約三百公里幾乎橫跨整個州;縱向方面,支流湖泊遍佈形成一個龐大的水域,稍大的城鎮就有近二十個,小的更是不計其數,要由當中去尋找幾棟渺小的建築,比大海撈針還困難。 過去一年來,李蕾最常碰見的情況是—— 「這兒有沒有叫『天使之家』的地方?」她問。 「『天使之家』?沒聽過,哪個小鎮的?」他們反問。 「不記得了,只曉得要跨過這條獨木舟河。」她說。 「密斯,這裡的每個鎮都要跨過獨木舟河,沒有地名,幫不了忙呀!」 「『天使之家』?應該在天堂吧?」有人開玩笑說。 不在天堂,不在人間,或許和地獄有關,算是它們三者夾空而生的縫隙,向來與世隔絕,僅有極少數人知道,不許對外公開,外面的人也不願涉入。 這是她一次次失望後的感覺。 會不會很累很苦又很絕望,然後就放棄了呢? 若是以前的李蕾一定輕易就放棄;但歷經那段慘烈的身心創痛後,她從十歲以來一直架設的美麗舞臺頓時坍塌,回頭看陰慘慘的,身邊親愛的家人和禦浩全都消失了,只剩下她一個人。 對一個什麼都不剩的人,又有什麼可放棄的? 她知道自己已不是李家人,因為她不可能順家人的意願去嫁給另一個世家子弟,過著自欺欺人的傀儡生活——她無法像愛禦浩般再去愛另一個男人,沒有愛的婚姻,多令人作嘔;在社交場合上,她也許還有機會再見到禦浩,若面對他手挽著另一個女人,她寧可一頭撞死。 因此,她只有遠遠離開。 對於找孩子,她並沒有太大的信心,但她必需有個前進的目標,而小舟之被棄如同她被棄一樣,母子同病相憐,所以她在獨木舟河上來回尋覓,一次次失敗卻不氣餒,因為她不能停下來;一日一停下來,並不堅強的她會徹底崩潰。 能完成這樣艱困的旅程,大半是芬妮的幫忙。 芬妮是「天使之家」與她同房的女孩,常在雪夜裡哭訴著想家。 照理說,在那種地方大家最脆弱無助時會友善扶持,但只要離開了為抹除醜聞就彼此不再認識,尤其她們大都來自有名望的家庭。 也許李蕾是黑眼黑髮的外國人,故事是屬於異國的,使芬妮違反規定,私自留下了聯絡的方式。 芬妮雖也記掛孩子,但並沒有尋找他的念頭。她很實際說: 「我才二十歲還年輕,怎能為一時的錯誤而毀掉美好的人生呢?況且我父親說了,我帶著嬰兒他絕對不會讓我回家,我就只有流落街頭。想想看,一個無家可歸的女人帶著沒有父親的孩子,最後會淪落到什麼下場?」 「但這孩子是你十月懷胎的骨血,難道你捨得嗎?」李蕾覺得她太冷酷。 「那骨血也是一時不小心製造出來的,我並不愛孩子的父親,也不打算嫁給他,花了十個月才擺脫還不夠嗎?還要再花幾十年來付出代價嗎?」 「但是……我很愛孩子的父親,本來一心一意要嫁給他的,卻被迫分開不能再見面了……」李蕾哭出聲來。 「也許這就是你和我不同的地方吧,有沒有愛真的差很多。」芬妮歎息說:「不過至少知道孩子由好人家收養也就安心了,這是『天使之家』保證的。」 「我們也是好人家,我們也能養呀……」李蕾就是釋懷不了。 多年後她才領悟出,東方人很重視家族和血緣關係,孩子怎麼都希望自己養自己的;而西方人比較個人主義,自己養不好孩子交給別人養很天經地義,因此比較能接受領養和被領養的事實。 不管如何,芬妮還是幫她了。她們小心策畫離家的過程,如何避免被家人追查到、如何改名換姓找工作……李蕾以前愛讀福爾摩斯發揮了一點效果,而名法官女兒的芬妮更為她解決了不少問題。 唯一幫不上忙的,是芬妮對「天使之家」的確切地點也一無所知。 若一年年找下去都沒有結果呢? 不知道呀,至少目前在獨木舟河來回走著,總比回到坍塌陰慘空無一人的舞臺好,小舟已成了她遺失的自我,只能這樣一直找一直找了。 李蕾是拉開窗簾時看到廖文煌的,他的車停在葉子逐漸變黃的大樹下,他人站在陰影裡。 說來也很巧,娃娃看湖離密西根州的安娜堡只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,李蕾在此地一年完全沒往那方向想。 直到今年七月,廖文煌和女朋友小妙,隨同小妙哥哥一家人出遊,因有孩子的關係順道到李蕾工作的兒童博物館來玩。 李蕾會選擇兒童博物館,除了環境單純外,還想著哪天也許小舟會來。 她一直認定小舟是被這附近區域的人領養,不會太遠的——算算他也兩歲會走路的年紀了,她因此特別注意亞裔小男孩。 廖文煌發現她時,雙瞳睜大,臉上全是無法置信的表情,他聽過禦浩和李蕾分手的事,但此地乍然看到她,比一個外星人降落眼前還令人吃驚。 「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他抓緊機會問。 「我在這裡工作,有什麼不對嗎?」她本能地又回到三小姐的冷傲。 但經歷這麼多,李蕾還是變了。 在決定離開李家的庇護後,面對凡是自己來的世界,她學會了沒有特權而必需謙忍,對廖文煌又轉為友善,「連一杯咖啡的情份都沒有了」的任性驕縱像是上輩子的事了。 廖文煌猜到李蕾來此小地方當個小人物,是瞞著所有人的。 雖然她沒告訴他理由或要求他替她隱瞞,他也不會無聊到去昭告天下,甚至還很喜歡目前這種情況,終於他們之間再沒有阻隔,李家和禦浩都消失了,只剩下他和她。 「我聽說你和禦浩分手的事了。」他有一次試著提。 她沒有回應這句話,只問:「這些年你見過他嗎?」 「見過,今年六月他要回臺灣時,我還去柏克萊托他帶一筆錢給我母親。」 「柏克萊?他一直在柏克萊嗎?」她緊咬住牙問,怕自己發抖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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