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言妍 > 美麗事物的背後 >


  阿春走後,李蕾失了靠山只好勉強沾筷,嚼了半天,嚼出兩泡眼淚來。

  「瞧瞧你,被慣成這樣,還不知道全世界有多少小孩沒飯吃,你偏偏糟蹋糧食。」李蘊搖頭歎息。「姆媽說你最可憐,其實你是家裡命最好的,沒見過戰爭的樣子;我像你這年紀呀,在重慶躲日本人,天天跑空襲,住洞穴裡養雞鴨,學校破爛爛的,還看死人的屍體,你根本無法想像。」

  死人屍體?天呀……李蕾一塊肉吐出來。

  「再不好好吃完,今晚就睡書房!」李蘊生氣說。

  這下李蕾完全清醒了,若要留在書房過夜,那男鬼肯定不放過她,她還不想死,而且是超恐怖的死法……她努力張大嘴巴,一口一口往碗裡扒飯。

  李蘊心中再歎氣,這小她十五歲的麼妹坐沒坐相、吃沒吃相,染上市井粗俗舉止,一點都不像李家的孩子。

  他們大的幾個自幼念的是上海和香港的貴族學校,一九五二年爸媽決定到臺灣時,因為基礎打得扎實,教養各方面都沒問題。

  而成長幾乎都在臺灣的李蕾就真的沒管到了,一方面也因年齡差距太大,往往被疏忽掉;這次回娘家,竟然抓到她偷錢,還滿口阿春式的臺灣國語,小眉小眼的沒有大家子氣,只有慘不忍睹四個字可形容。

  十歲管教應該還不太遲吧?李蘊見她飯都吃乾淨了,開口說:

  「你現在知道說謊、偷錢都是錯的吧?以後還敢不敢?」

  「知道了,以後不敢了。」李蕾乖乖說,絕不要再關書房。

  「從下學期起你轉到私立學校去,那兒小朋友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,校風環境優良,學生素質整齊,不像公立學校什麼人都能進,龍蛇混雜全在一處,想不學壞都難。」李蘊說。

  李蕾不在乎轉學,反正她一向不喜歡那所學校,也和大部份同學格格不入;但伍涵娟怎麼辦?她們上下課都形影不離,手指勾勾發誓永遠當最好的朋友。

  情急之下,忘了家人把偷錢罪怪到伍涵娟身上,她很孩子氣地說:

  「大姊姊,那個……伍涵娟可不可以也和我一起轉到私立學校呢?」

  李蘊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,這個麼妹腦袋是怎麼長的,轉了半天居然還是漿糊一團?她壓下怒氣,故意問:

  「私立學校學費很貴,伍涵娟家是市場賣菜的,她出得起嗎?」

  「我們可以幫她出呀!」李蕾說。

  「你中她的毒太深了,怕再下去,連我們家財萬貫也要拱手讓她!」李蘊啪嚓打斷妹妹的話說:「你做人不能這麼老實,這社會不知有多少想占人便宜的騙子,尤其我們李家有點地位的,更是別人覬覦的對象——你聽過『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』這句成語吧?我們李家人交朋友要特別小心,最好是和自己身世背景相似的,才不會處處算計你。還有,將來交男朋友結婚更是如此,一定要找門當戶對的,千萬不能隨便把自己嫁掉,枉費了老天爺給你含金湯匙出生這麼一個漂亮的命,這是有人幾輩子燒香拜佛都求不來的——」

  書房門被拉開,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插話說:

  「大姊,你又在發表那套婚姻論了,蕾丫才多大呀?」

  李茜齊眉劉海下亮著明眸皓齒,身穿香港帶回的絲質衫裙,打扮永遠走在流行的尖端,即將二十歲的她,是社交界的一朵名花。

  「咦,你今天不是去什麼部會幫忙打字嗎?那些公子們沒請你吃飯呀?」李蘊回頭問。

  政府中央機構不時有名門政要的子弟安插在那兒實習工作,以為將來的仕途鋪路,李茜當然是去挑龍床快婿的。

  「欸,今天總統府有貴賓來,全認真得什麼似的,我見著沒趣就回來了。」李茜走到小妹面前,看那蒼白的臉蛋,不禁說:「嘖嘖!蕾丫又犯什麼大錯,連姆媽也保不了呀?」

  李蘊不願說出偷錢的事,只在她和母親之間當個秘密就好,免得傳出壞名聲了會有礙李蕾的將來。她籠統說:

  「還不就是頑皮搗蛋嗎?交了壞朋友,帶回來一堆嘔人的壞習慣。我才要說你呢,我人常不在臺北,佑顯出國念書,現在家裡你最大,多少要注意著蕾丫,各方面規矩都要教她一點才對。」

  「規矩?」李茜說:「她還小,難不成真要教她『李氏婚姻守則』呀?」

  「一點都不小,再過兩年就上中學了,在我們老家早盯得像小淑女,哪有連個上下分寸都不懂的?」李蘊說:「別說什麼守則,她就連人的好壞、如何選朋友、待人接物都沒個準兒,那才是糟糕呢!」

  兩個姊姊你一句我一語地批評起來,李蕾打個大大的呵欠。

  「別瞌睡,你知道什麼是『李氏婚姻守則』嗎?」李茜拉拉她的辮子,指指牆上的畫像說:「老祖宗有令,家族只興不衰、只繁不疏,李府男女嫁娶要找同等權勢、財富或名望的,彼此互配互惠互利,就是門當戶對的意思——像大姊嫁入何家就對了,何李兩家可以相扶幫襯、共同發達。」

  「你口氣還真像老家的祖奶奶。」李蘊笑說:「但記得住,不表示做得到。你整日花蝴蝶似的飛來飛去,外頭壞心眼的登徙子又特別多,小心給甜言蜜語沖昏了頭,去學什麼電影裡『富家女嫁窮小子』那一套,就不值了!」

  「哎,我最愛花錢,怎麼可能找窮小子,當然是愈富有愈好啦!」李茜用蔻丹紅紅的纖指比著說:「我們三姊妹呀,你權有了,我財有了,再來個名,就樣樣俱全了……名這部份嘛,就交給小蕾丫嘍!」

  「交給蕾丫?」李蘊揚眉說:「瞧她那渾渾噩噩的樣子,沒個警醒心,怕將來三個都輪不到喔!」

  「我倒有個辦法。」李茜起了興頭,開玩笑說:「大姊若擔心,我們可以先在小一輩的世家子弟裡幫蕾丫物色一個,看誰最聰明,將來可能最有出息,現在就鎖定目標培養感情,蕾丫以後就不怕嫁錯人了,不是嗎?」

  「小時候哪看得准呀?」

  「當然要考核他們的祖宗三代嘍,有出過幾個響噹噹人物,表示遺傳方面不會太離譜,那就對了。」李茜興致勃勃說。

  李蘊被大妹一起哄,也當好玩似的將臺北社交圈的公子哥兒們在腦海裡過濾一遍,去掉年齡不對的、家世不夠的、長相不好的、聰明不足的——

  「王家!」李蘊說。

  「王禦浩!」李茜直接說出名字。

  李蘊想的是:曾官至某省主席的王家老太爺,外交官的長公子,中央某主委的次公子,銀行家的三公子,夠匹配的……也是她那位冷傲小姑何舜潔的夫家。

  李茜想的是:那位十四歲的孫輩公子,雖是髭須未全的青澀年齡,卻已是器宇出眾的清俊樣貌,早顯示出家族優秀的血統,可惜他沒早生個十年。

  兩姊妹對看一眼,再瞧瞧眉目仍淡稚氣未脫的李蕾,噗哧笑了出來。

  「唉,只怕他們王家看不上我們蕾丫呀!」李蘊說。

  李茜抬起麼妹的臉左看又右看,以安慰的口吻說:

  「其實蕾丫的五官輪廓還不錯啦!下巴尖尖臉小小的,有幾分奧黛麗赫本的味道,長大後好好打扮一下,還是有當一級美女的希望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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