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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


  第八章

  曉青、郁青及宣秀聽完巴哈的室內三重奏,便到底樓觀賞新展出的名家手跡手稿。

  這個藝術館位於太平洋濱,是仿羅馬式的白色建築,有圓柱、雕像、廣場、噴泉,可遠眺金門大橋,風景非常優美。

  曉青的藝術課程偶爾會到這裡來素描羅丹的雕刻。

  「哇,你們看蕭邦的樂稿,此女人還整潔細緻。」宣秀在昏暗的燈光下,把頭湊近玻璃櫃。

  果真有趣,曉青聽過文如其人,沒想到音符亦如是。

  貝多芬的樂稿就十分大刀闊斧,東塗西塗,墨深濃有力,像落下的大雷雨,充分表現出一個騷動的心靈。莫紮特的稿則像跳躍的小精靈,很不規則地排在五線譜上,如源源不斷的泉水,由天才的靈感中化出,幾乎來不及盛接。舒伯特則很隨意散漫,還附上歌詞,充滿流浪吟哦的味道。

  舒伯特,總讓曉青想起聖平。

  繞到樓上,她們一定會去欣賞每次都不錯過的俄羅斯公主出嫁圖,大大的占一面牆,眾婦雲集,圍著嬌美的新娘,衣裳面容都畫得細緻逼真,美得令人遐想。

  「可憐的公主,華麗的包裝,醜陋的現實。」宣秀看一回就批評一回。

  「這幅畫特別讓我感觸良多。」鬱青想起前一次的婚姻。

  曉青無言,那公主的臉龐是如此純真柔美,眼中寫滿期盼,不給她一個白馬王子,豈不太殘忍了?!

  出了藝術館,她們沿著海灣散步,二月的舊金山比臺北冷。

  她們在日本登陸紀念碑前品頭論足一番;再往下走有一塊巨石,上面刻著「大自然」三個中國草書,只見海天一色,山巒橋影,風帆點點,恍如人間仙境。

  忽然山腳下那團霧變濃了,由遠處翻滾而來,如飛瀑、如雲海,蓋住了整座山,淹過了碧藍的海面,也掩住了金門大橋。不過短短幾分鐘,四周就什麼都看不見了。

  警笛聲陣陣鳴叫著,伸手就可以抓到濃濃的霧,全美最浪漫城市的最浪漫奇景──舊金山有名的海霧。

  「想到要離開這裡,我還真有些難過。」宣秀吹走一口霧說。

  「我真沒想到你還要去波士頓繼續念博士班。」曉青對表姊說。

  「哎呀,念博士只是一個藉口,誰不知道我最怕讀書!」宣秀說:「但是我更怕回臺灣呀!你們剛從『那裡』逃出來,又不是不知道,一回去我的世界就只剩下『嫁醫生』、『嫁律師』和『嫁小開』三首歌了。」

  「完了,那我也得滯留在美念到藝術博士了!」曉青玩笑說。

  「說不定你會像鬱青一樣,遇見一個真正愛你的人呀!」宣秀半認真說。

  「我這輩子再也不會談感情了。」曉青收起笑臉。

  「嘿!」鬱青輕輕說:「都三個月了,你還在傷心呀?!」

  「為三大公會的人傷心是最不值得啦!」宣秀用起天字的詞,「你在這兒念念不忘,他搞不好已追起另一個醫生的女兒了。」

  「周聖平倒不像是這種人。」鬱青中肯地說。

  「難說喲!他們自稱是最有價值的單身漢,我們千方百計避開的,還有一大堆女人擠破頭呢!」宣秀大發議論,「我就看過很多女孩子,平日心高氣傲,一見到三大公會的人,立刻巴結逢迎,成一身賤骨……」

  「宣秀,別再說了!」鬱青使個眼色。

  「哦,對不起!」宣秀尷尬地說:「曉青,我不是說你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曉青低低地說:「但我也夠傻了。」

  而且傻到心眼裡,方才聽見宣秀說他或許在追另一個醫生的女兒,心就揪一下。想像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情景,就忍不住嫉妒。

  離他愈遠,思念有增無減。她多少次想,如果時光倒流,她還會不會堅持不原諒的原則呢?如果她讓一步,他們又會快樂地在一起,不是嗎?

  但這種快樂遲早會有可怕的結局。

  舊金山的霧來得快也去得快。逐漸地,樹、海、天、橋又一一呈現在眼前,唯有山仍在白霧中糾纏著。

  可憐的山,曉青輕輕地歎了口氣。

  天宇用計算機為「永恆」譜曲,效果並不好。從學校一回來,他就在鋼琴上亂彈。

  曉青在客廳寫兒童插畫的報告。她喜歡艾利克。卡爾簡單又哲理的線條,就一條毛毛蟲或一隻蟋蟀;她也喜歡柯恩。湯普森的抽象及複雜,比如一座孤島有數百個窗子,浮在半空中,藏著許多秘密……

  但天字的音樂實在太刺耳了。

  「宣秀臨行前再三交代,別把她五萬美金的琴彈壞了。」曉青忍不住說。

  「我試了很多次,就抓不住心裡的那一種感覺。」他懊惱地說。

  「八成是你的繆思女神不在了。」她往廚房看看,「鬱青呢?」

  「她去看唐娜凱倫的服裝秀了。」他心不在焉地說。

  她想到上星期看的名家手稿,突然靈機一動。

  「我來!」她推開他,坐在鋼琴椅上。

  她用不同音樂家的味道來伴奏「永恆」。用貝多芬的就像百家爭嗚的交響樂;彈莫紮特的就像華麗的宮庭舞曲;巴哈的就像哲人在對話;蕭邦的有如動人的歌劇;舒伯特就像在說一則傳奇故事……

  「慢著,就是舒伯特!」天宇歡呼著。

  又是舒伯特,聖平的身影立刻出現在她的思緒中。

  天宇興奮地回到計算機桌時,她已愁著一張臉坐在窗前了。

  這是一扇臨街的落地窗,幾乎是整面牆,視野廣而美;但由於房子是蓋在狹窄的山丘上,讓人會有站在危崖邊的感覺,對有懼高症的人是一大挑戰。

  事實上,整個舊金山就是突出于海中的高崖,路多崎嶇轉折,呈四十五度傾斜,房子就依勢蓋上去,像坐雲霄飛車。

  如此一來,屋內的設計就要全然揮棄傳統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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