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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


  「該睡了,明天一早太皇太后召見,別到時連聲音都沒啦!」這話建甯長公主已不知說了幾回,但沒隔一會兒又開口,「這北京城裡最盼望你的,除了我,就是征豪了。」

  攸君暫不作聲,她很清楚額娘的暗示,翻轉個身,臉對床頂地說:「如今吳家和大清鬧到這種局面,我和征豪的婚約應該不算數了吧?」

  「靖王府的人都心存仁厚,不願意毀約,特別是征豪,有幾次皇上想替他另外指婚,他都拒絕,這孩子的純情和癡心世間少有,你可知你有多幸運?」建甯長公主說。

  攸君的心上像壓著一塊大石頭,好半晌才說:「額娘,我在衡州數年,不知歸期,以為征豪早已另娶……你們有沒有想過,或許祖父也把我許配給別人了嗎?」

  「你祖父真這麼做了?」建甯長公主坐直了身子,愕然說。

  攸君不點頭,也不搖頭,只模糊地說:「事實上,我在南方是許了他人了。」

  「是誰?」建甯長公主急切地問。「一個叫張寅青的漢人。」攸君又說:「他既優秀,又有俠情,是鐵錚錚的男子漢,最主要的是,他對女兒很好,而我……我也喜歡他……」

  「他是吳三桂那邊的人嗎?」建甯長公主打斷她說。

  「不!」接下來的更難啟口了,攸君只省略帶過,「他是個平凡的生意人,自己擁有船隊,哪邊都不牽扯。」

  「我不相信他比征豪好,我絕對不信!」建甯長公主說。「征豪好,寅青也好,他們都好,只是命運讓我跟了寅青。」攸君懇求諒解地說:「以我目前的狀況,太多的糾葛,再也配不上征豪了。」

  「不!不!別告訴我這些,我好不容易盼到你回來,別再讓我失望,我承受不住!」建甯長公主悶悶地躺下,背對著攸君,用被捂住耳朵。

  攸君只能咬著下唇,看著氣氛逐漸僵凝。

  遠處有幾聲夜鳥啼,建甯長公主突然開口,平靜中帶有憂慮,「明天見到太皇太后,千萬不要提這件事,在她的心裡,你仍是十二歲那個懂事又聰明的小女孩。」攸君有種想哭的衝動,覺得額娘一生好可憐,嫁錯了人,丈夫保不住,兒女也是空。她輕輕地挪移過去,靠緊額娘的背,並將手放在她的掌心裡。建甯長公主沒有拒絕,只是緩緩地歎一口氣說:「睡吧!好歹你回來了,明天的事就留待明天再操心吧!」

  在攸君的記憶中,慈甯宮又深又大,不玩捉迷藏實在可借,但此番一見,雕樑畫棟,不再深不可測。不過,紫禁城仍是中土獨一無二的,祖父在衡州那蓋不完的宮殿,怎麼也比不上皇城的宏偉。

  太皇太后似乎沒變,仍是威儀中帶著慈顏。攸君在拜見她的同時,也看到建甯長公主的姐妹,還有攸君同一輩的表姐妹,也是皇上的姐妹,此外,還有一些親近的福晉格格,包括曾經如師如母的芮羽在內。

  大家都是一身華美的旗裝,高翹的鞋,寬袖袍子,長形繡滿花朵的頭飾,完全是攸君思念中的貴族盛宴。

  「你回來了,你額娘可就有笑臉啦!」太皇太后親切地拉著攸君的手,不但把佩戴的手鐲送給她,還賞賜了好幾箱的金銀珠寶,「我這些兒女裡,就屬你和你額娘最教我心疼了。」

  「謝太皇太后恩典,攸君感激不盡。」攸君叩禮,淚又差點流出來,她一向很愛這個外婆的。她們聽著戲、玩著牌,不一會兒,皇后亦來,還傳了皇上的賜宴,又更加熱鬧。

  這些都曾是攸君所熟悉的,美麗的宮殿,珍奇的滿漢全席,珠圍玉繞,無憂無慮,在她身旁走動談天的格格、公主們,恐怕一輩子都不出高牆,不知戰爭,不知民間疾苦,更無法想像當乞丐如豬狗的日子。

  她終究不同,凍餓過、奔亡過,身上流著逆賊的血,姓的是吳,怎麼也不能真正融入她們。回京後沒有人提吳三桂或大周,但那陰影仍在每個看她的眼光中,七年前的歸屬感好難尋回。黃昏,擺席在御花園,耳旁是淙淙的絲竹聲,口裡是鮮肥的蟹,太皇太后高興地說:「沒想到這時節還有這麼美味的蟹。」

  「回太皇太后的話,奴才們知道攸君格格愛吃蟹,特別叫人由山東運來的。」管膳的太監連忙說。

  「攸君,你在西南一定沒蟹吃吧?」一位公主問。「西南」二字一出,全場有瞬間的寂靜,仿佛碰到什麼大不敬的字眼,人人都屏住呼吸。攸君想要回答,皇后立刻打圓場的說:「其實蟹是要秋天賞菊花時吃最好,所以重陽前後,本官決定做東主,宴請公主和福晉,就在坤甯宮內,如何?」

  「秋天,咱們可是在等另一場盛宴喔!」一位福晉說。

  「什麼盛宴?」另一位稍長的公主恍然大悟說:「哦!是攸君和征豪貝勒的婚禮,他們早在兩、三年前就該辦了。」攸君的臉白了一下,建甯長公主按住她的手,怕她說出不妥的話來。

  「可不是嘛!他們一個男二十二,一個女十九,也耽誤得太久了。」太皇太后說:「你們看好不好笑?皇上和本宮一聽到攸君格格要同來,第一個想的都是征豪的婚事。皇上擬了聖旨、本宮擬了懿旨,全都搶著要當指婚的媒人,現在誰也不讓步哩!」

  大夥聽見,都笑了出來。有位福晉說:「那就雙重指婚嘛!有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加倍恩寵,那是征豪貝勒和攸君格格的福氣哩!」怎麼叫福氣?恐怕是一場災難呀!

  掌燈後,各府的馬車依序出了宮,一回到公主府,攸君又立刻提到這件事:「額娘,女兒早已不是待嫁之身,聖旨和懿旨都發不得,求你入宮去向太皇太后說明,好嗎?」

  「什麼叫不是待嫁之身?你和那個張寅青……」建甯長公主捂住心口說。她和張寅青雖沒有真正的肌膚之親,但吻過、擁抱過,又朝夕相處,早無男女之防,若要嚴格說來,她已不是清白的女兒家。牧君只能說:「額娘,我此生是非寅青不嫁了,這不是我所選擇的,而是命定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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