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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


  他不放心她,她也不放心他呀!因為他們兩個複雜的身分充滿太多變數,但有時就因為這些變數,才會讓他們愛得比常人更深。

  殷殷相伴的征豪則完全不知她內心的掙扎,七年來,他的個性幾乎沒變,以他的努力踏實和洋溢才華,成了康熙皇帝最貼心的侍從大臣之一。陪皇帝出巡狩獵,任機密要務的欽差,扶搖直上的聲名,就如當年靖親王岱麟對順治皇帝的重要性一樣。

  這些都是阿絢格格說的,征豪本人則從來不提自己的成就,一心都放在收君身上。他們常在滿天繁星下,對著點點漁火的江面,敘述著過去種種,尤其說到她的驟然失蹤,征豪的語氣中仍帶有悲意。

  「那對大家都是一大震驚!我在公主府裡不知找了多少趟,甚至請大師來抓狐仙,直到發現井裡有通道,又傳出你在衡州的消息,我們才停止瘋狂的搜索。」

  「是蔣峰用藥迷昏我,再帶我走的。」攸君說。

  「他應該明白你是安全的。」征豪感歎地說。「但我父兄卻摻死了,你沒聽過『覆巢之下無完卵』這句話嗎?」她說。

  「不!巢沒有覆!你還有額娘……還有我。嚴格說起來,你該算是靖王府的人了,我死也會保護你的。」見她睜大眸子,他又急急地說:「我還記得你最後離開靖主府的那一幕,牡丹花的軟轎,在紅花白花中越過橋頭,說有多美就有多美。多少年、多少夜,那一幕總在我的夢中出現,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,但蒼天佑我,你仍有回來的一日!」

  「可是我們都不同了,我不再是當年的攸君……」她試探性地說。

  「但我還是當年的征豪,信守一個約定。」他真誠說。「征豪,我們當初訂親是門當戶對,如今我們吳家被抄了,是叛逆重罪,我們兩個的婚配再也不恰當,這約定也不必守了。」她語氣沉重地說。「這約定,我是為你守,而非為兩家門戶守的。」他斷然地說。事情真的比想像中困難,攸君為怕問題談得入牛角尖,忙取出征豪送她的串鈴子說:「瞧!你少年的玩意兒,我還保留著呢!」他開心地笑出來:「我以前居然拿這麼拙劣的東西來贈佳人?」

  「一點都不拙劣!」她忙說:「只是時日久了,缺乏保養,黃了、鏽了。」

  「串鈴子舊了,人心仍不變。」他靜靜地說。

  面對那炯炯的目光,攸君清清喉嚨,不自在的說:「可惜我沒留住洵豪的,若他曉得,一定會罵我。對了!他現在怎麼樣了?不會還老想著爬榕樹的事吧?」

  「你還記得?!」他笑著說:「有一陣子洵豪揣著一袋子寶貝等著要給你看,也鬧了好些年,如今他正在蒙古學武藝,若知道我先一步到蘇州接你,肯定會氣得跳腳!」

  這一提,所有的隔閡又幾乎不見了,額娘、春棋、珊瑚、姜嬤嬤、芮羽舅媽、太皇太后……甚至死去的阿瑪和阿哥又一一活在眼前,而在衡州的七年,爺爺、世蟠、堂兄弟姐妹們,像遠方的雲般遙遠。

  兩邊都是至親,無論勝敗,對她而言都是悲劇。她又想到張寅青,唯有他,才能領她走出這無止盡的掙扎,不是嗎?

  征豪隨手拭擦著串鈴子,幾天相處下來,他老覺得攸君變了,雖然她長成如他想像中的美麗女子,但那驕縱不服輸的個性,已被嚴嚴地壓制住。這也難怪,經歷過那麼多的折磨,再純真的人也維持不了最初的快樂。

  除此之外,還有她對他的客氣及隔閡,真正成了「陌生」的女人。但奇怪的是,那「陌生」仍觸動著他,攸君……他這一生唯一想要的妻子,他要他們的生命再次緊緊相連。

  他會給她所有的柔情、所有的歡樂,攜手白頭偕老,就如他阿瑪及額娘,不立側福晉、不納妾,以表明自己由十五歲起就專一不變的愛情。他相信那個愛笑又機敏的攸君會回來,就像春天會再返,紅花白花會再飛,牡丹花軟轎也終於走出他的夢中。

  公主府就在眼前了,由右邊望去,是巍巍的皇城;由左邊望去,是大廟的琉璃瓦;前面是微紫的西山,而後面所來處,則是一座座的城門及石橋。一切熟悉得如同昨日,只是太靜了,靜得像全家出動去郊祭的時節。突然,答答的響聲,原來是天空的一隻蝴蝶紙鳶在鳴叫著,那是北京初夏的味道。攸君格格回京的消息早已傳遍,懿旨及聖旨待發,久無生氣的公主府也張燈結綵起來。

  但攸君看不見那歡迎她的陣式,她眼中只有在大廳中那滿臉淚痕的婦人。建甯長公主遭逢喪夫、喪子之痛,皇上的恩寵也就特別多,所以,日子並不難過,然而,已枯槁的心,再怎麼榮華富貴,也散發不出光彩來。「額娘,不孝的女兒回來了!」攸君雙膝跪下,悲傷得無法自抑地說。

  「攸兒呀!我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你呀!」建甯長公主一把抱住已高過她的攸君,顫抖地痛哭著。四周站著的人,包括征豪在內,都不禁紅了眼眶。

  建甯長公主再摸攸君的臉,似審視不夠地梗聲問:「吳家人對你好嗎?」

  「吳家人對我都很好。」攸君哽咽地回答。「狠心的蔣峰呀!竟然把你帶走,在你阿瑪和大阿哥之後,像三次剮著我的心呀!」建甯長公主站不住地說。

  攸君為怕建甯長公主太過傷心,技巧性地將話題轉到這七年的生活,尤其是專撿好的部分說。等建甯長公主稍稍平復心情,她又說:「公主府仿佛都沒變呀!」

  「連你的臥房都還是原來的樣子呢!」建甯長公主提及珊瑚和春棋,說她們都嫁人了,但姜嬤嬤還在,叫了出來,彼此又是一陣歉籲。「這些年來,長公主很寂寞,但誰也不願見,只有征豪貝勒算是常來的。」姜嬤嬤看看征豪說:「貝勒爺是實心人,就當兒子一樣孝敬長公主。」

  「我見著他就想到你,想你們在玩鬧的時候,心中就有一股說不出的安慰。」建甯長公主終於露出第一個笑容,「今天能看見你們一起站在我面前,郎才女貌的,我甘願了,心也不再痛了。」

  「沒多久,咱們公主府又會熱鬧了。」姜嬤嬤說。

  接下來的時間,攸君一步都不離開建甯長公主。她們一起為征豪和他的部下洗塵,又共同接待外來的賀客,直到夜深人靜,她們母女仍在床榻上唱隅私語,嗓子都快說啞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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