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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


  「可是……」耿繼華猶豫著,但看霞兒使眼色,只有唯唯地退下。

  阿絢又將眼光轉回隨秋風舞著的桂花,久久不語。

  佟太太看著不再活潑開朗的阿絢,已經勸了許多次的話只得又要重複一次說:「三格格,你就要嫁人耿家,總要給姑爺一點面子嘛!」

  這回,阿絢沒有像以往一樣的慨然激辯,只說:「佟太太自己看,耿繼華沒有一項合我的心意,我每見他一次,就多一分反感,這婚姻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不幸福。」

  這話對一個即將成婚的新娘算是極不吉利的話。但阿絢那一來年悽楚,又令人不忍苛責。正在收杯子的霞兒說:「三格格,姑爺也是有他的好處嘛!咱們從北京下來的這兩個月,除去燕子浦的意外不談,相處也還懸愉快。姑爺為人老實,對格格又是敬愛有加,凡事百依百順,光是這些,就很可取了。」阿絢直直的看著霞兒,內心某個念頭又浮上來,「霞兒,你覺得姑爺是值得託付終身的人嗎?」霞兒察覺到阿絢怪異的眼光,一時竟支吾的答不上話。

  阿絢微微一笑,「那麼,六日以後,你先代我和姑爺行婚禮,好嗎?」

  霞兒一驚,手中的杯子摔落在地上;佟太太則錯愕得張大了嘴,半天才勉強發出聲音來說:「三格格,你……你是不是燒昏頭啦?這婚禮是太皇太后親諭,長公主為媒,你怎麼能叫霞兒代嫁呢?」「我不是叫霞兒代嫁,只是代行婚禮。現在我的精神體力都還未恢復,實在負不起新婦之責。」阿絢說。「不!不行!這教我怎麼向王爺福晉交代呢?況且耿家也不會同意的!」佟太太急急地說。提到耿家,阿絢就一肚子氣。她冷冷的說:「耿家不過是大清奴僕,敢有什麼意見?再說,本格格船入福建,他們完全沒有做到保護的責任,害我遭人綁架,險些丟了性命,這筆賬我還沒跟他們算呢!」「我知道三格格受了許多委屈,我也滿心怪罪耿家。」佟太太說:「但三格格這麼做,不也折煞了霞兒嗎?」霞兒拾著茶杯,窘迫不堪,都快哭出來了。

  「霞兒是我的陪嫁,又是情同手足,原本就是要升為姨太太的,如今不過早了一步,又有何不妥?」阿絢說:「何況旗下也有試婚的制度,霞兒代嫁,不悖常理。」「可是……」佟太太感到左右為難。

  「佟太太,你身為管家婆婆,主要工作便是護衛我的權益。如今我身心俱創,你還與耿家聯手來向我逼婚,豈不糊塗昏俗了嗎?」阿絢生氣地說。

  「三格格,婚禮是既定的,也行了一半,怎能算是逼婚呢?」佟太太看她倔強的臉色,馬上住嘴,妥協的說:「好好!我去和耿家談談看。」這時,廚房總管傳開午飯。

  「你們吃,我去園裡走走。」阿絢逕自踏出廂房說。

  佟太太覺得阿絢變了,一個好好的王府千金,變得多愁善感,毫無生氣,一會兒莫名其妙的哭,一會兒又亂發脾氣,好象心中有著極大的痛苦,一切都失去了控制。看她不吃不喝又不能睡,徒惹大家著急。可她是要當新娘的人,又有什麼好憂傷哀歎的呢?唯一能解釋的便是燕子浦那場災禍造成她如此,畢竟,她一生嬌貴,哪看過那種流血的殘忍場面?當那個定遠侯跳崖時,她簡直像瘋了似的,差點沒從大石頭頂上摔下來。後來的病更像是邪魔入侵,整得她奄奄一息。依佟太太自己的判斷,三格格的魂魄是掉在千仞崖邊,還沒有尋回來哪!

  阿絢的婚禮如期在靖南王府舉行。先前幾日,佟太太不停地往王府跑,嚴格要求一切,以不損皇家之尊。讓她最得意的是,在耿家和三格格之間協調擺平的辦法調停。

  她當然不會真的叫霞兒代行婚禮,而是采折中辦法,穿新娘服的仍是三格格,但入洞房的則是霞兒。「這是我大清的制度,叫試婚格格。」佟太太說。

  「試婚格格?」耿仲明不解的問。

  「對!因為皇家公主嬌貴,在嫁之前,都會先譴個宮女去試婚,回來報告額駙的狀況,好讓公主心裡有準備。我們長公主當年嫁吳額駙,就是這麼做的。」佟太太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說:「阿絢格格雖不是公主,但深得太皇太后的寵愛,以公主之禮出嫁,這也算是看重你們靖南王府呀!」

  耿仲明聽了,私心大悅,既然這是公主之禮,能夠提高王府地位,他也樂得遵從了。

  比較麻煩的是阿絢,佟太太得抬出太皇太后和小皇帝,才能讓執拗的她聽得入耳。

  「三格格,這禮還是得你親自行呀!想太皇太后狠心將你南嫁,主要的目的就是要遠播我大清的天威。」佟太太苦口婆心的說:「這次婚禮,東南各省官員都會來,如果看到的只是三格格身旁的丫鬟,這讓咱們愛新覺羅氏多沒面子呀!」

  阿絢總算首肯,但一張俏臉仍是沒有笑意。

  佟太太只能感歎,這三格格的婚事還真是一波三折,嫁得不容易呢!

  婚禮當天,阿絢以漢服妝扮,頭戴鳳冠、身穿霞帔。她坐在那裡,任人打理,一雙眸子中還是散不去的濃濃愁思,她連鏡子都不看,只是望著那白似雪的桂花發征。

  白與紅,一個淒、一個豔,就如她內心解不開的紛紛絡絡。為什麼她的悲哀會越來越深呢?而她的哀,又只關乎顧端宇……隨著他的死亡之日越遠,他仿佛又更近,不僅是燕子浦及楓河的那幾日,還有之前,好像他們也相識,有了回憶。

  然後是二十歲的他、十歲的他,一次一次的在她心上,積下更重的沉鬱和更難忍的痛。就因為這些,外在世界的種種變得更模糊,也更令她不在乎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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