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言妍 > 絳痕記 >
二十一


  「別再說了,你有你的想法,我也有我的目標,我們誰也勸不了誰。」顧端宇說:「希望我很快就能在白湖寺看見你。」

  「這也是我的希望,你要多保重呀!」芮羽哽咽地說。

  他像是再也受不了般揚鞭一揮,往城門急馳而去,然而,只走了幾步,他又回過頭說:「我此去生死難蔔,若有不測,請勿哭泣。大丈夫死得其所,你只要向南方灑幾杯酒,就能慰我亡魂。」

  他說完,便絕塵而去,只留驚愕的芮羽在原地,心都要碎掉了。

  走了!都走了!一個走向北方的冰天雪地,一個走向南方的流血犧牲,也許會永別,但卻連多一份親情,多一刻相聚,都無法擁有呀!

  她看著楊夫人和曉音,全成了肝腸寸斷的淚人兒,這是怎麼樣的世界?竟讓骨肉分離至此呢?

  穿過一道又一道的城門,越過一座又一座的石橋,她終於又看見沐浴在夕照下的紫禁城,巍巍皇城,令她想起了岱麟。

  至少這裡還有岱麟在,有他所在之地,就是她心的歸宿,不再彷徨無依,即使他完全不知情。

  她突然想到一首古詩一一此處沒有滔滔長江,倒有一條尊貴的禦河。把它稍稍修改,倒滿符合她目前的心境。

  芮羽不禁低聲吟唱著——

  君住禦河頭,妾住禦河尾
  日日思君不見君,共飲禦河水

  禦河雖不如長江長,但她和岱麟的距離,卻比從長江頭到長江尾還遙遠呀!

  第四章 惹禍

  滿地黃花堆積,憔悴損,如今有誰堪摘?
  守著窗兒,獨自怎生得黑!
  梧桐更兼夜雨,到黃昏點點滴滴。
  這次第,怎這個「愁」字了得!

  ——李清照·聲聲慢

  人在適應一個新生活時,第一年大概都是最難,包含芮羽的一干女眷,全被集中安排在極簡陋的院落,出入皆有官兵看守。

  她們分到小小的一間房,比囚室大不了許多,四周圍聚的還有很多和她們命運相同的人,白天聽見詛咒,夜裡聽見哭聲,說有多淒涼就有多淒涼,但為了存活下去,所有的恥辱都要和血吞入腹中。

  芮羽慢慢才明白,正白旗內分屬龐大,除了親王、郡王、貝勒、貝子——到一般的普通旗人外,中間還有一層伺候的包衣。

  包衣即家僕,但地位也比她們這些犯婦高許多,可以頤指氣使,所以她們可以說是奴才的奴才。

  她們剛進來時,包衣就來挑年輕乾淨的女孩,送進旗人家或自己家當奴婢,當時不少人都搶著要,因為奴婢的工作比起其他的又好,倘若能安排到格格或者郡主的身邊,說不定還有翻身的機會。

  芮羽卻不肯,一方面她是怕離上層的人太近,一方面要顧及楊家婆媳,所以,她還故意將辮子綰成已婚婦女的髻,讓自己看起來顯得蒼老。

  最後,她們一家三口,被分到洗衣局。

  那黑壓壓,水車不斷響動的空間,真像是一場惡夢。她們必須洗數不清的旗兵衣被,用手搓、用腳踩,在寒冷的冬天,皮膚都凍裂成一條條的血痕。

  楊夫人年歲大,曉音身子虛,芮羽常常還必須洗她們的份,但她從不埋怨,只要一望北京城的藍天,想到岱麟,她的心就會沉靜下來,所有的痛苦也都會減輕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