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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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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一樣,不好不壞。」他聳聳肩。 桑琳累得很想打個盹,於是委婉的下了逐客令:「你快要模擬考了,好好去準備,不要在這,浪費時間。」 「我在這也能念書,倒是老師應該回家補個眠。」他提議道:「我可以幫忙照顧伯母。」 桑琳突然有個念頭,這學生好怪,為什麼老是在她的四周晃來晃去的,她不過教他三星期的英文課罷了,他也太過尊師重道了吧。 她搖搖頭說:「我不困,你走吧。」林世駿心理有些難過,但也只有聽命的份。 過了兩個小時後,他自認複習完數學,可以有交代時,又來到羅鳳秀的病房,見桑琳累極,人已趴在床邊熟睡。他本想靜靜地離去,卻發現羅鳳秀突然動了一下,眼睛睜開,想叫卻沒有聲音,自然驚不醒熟睡的桑琳。林世駿忙靠近問「伯母,你是不是要喝水?」羅鳳秀點點頭。 他轉身裝開水時,桑琳被吵醒了。第一個進入視線的竟是林世駿,她嚇一跳說:「你怎麼還在?」 「我才剛到。」他趕快解釋,怕她生氣。 羅鳳秀手又指著水,桑琳顧不得他,逕自接過附了吸管的水杯,慢慢的喂母親。方才麻醉藥的效果似乎還未完全退去,羅鳳秀吸喘一口氣說:「桑琳……對不起,我不該貪吃……一時的任性,又到鬼門關走一遭……都是因為不聽你的勸告……」 桑琳原是有一分責怪,但想到母親年輕時沒錢、沒得吃,如今有錢,卻沒有健康吃,一生都受口腹之欲的折磨,也於心不忍地說:「媽,沒事了。以後我們好好的計較,要小心血壓,還是可以吃你愛吃的東西。」 「這回我可被嚇到了,和以前都不一樣了。」羅鳳秀衰弱地說:「以前人昏了,還感覺得到光亮,但這一次黑濛濛的,好像看到黑白無常的人影,身上被壓得都快沒有氣了。」 「媽那是因為你連著兩次手……」 桑琳還沒說完,羅鳳秀就抓住她的手急急地說:「人老了、病了,就別想長命百歲。桑琳,趁我還有力氣,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,本來我是死前才要說的,但以我這身體,很可能哪天睡睡就醒不來了,所以……」 「媽,你人還不舒服,改天再說吧。」桑琳阻止著。 「不我非說不可,就這個時候。」羅鳳秀堅持著:「桑琳,我不能生育,所以……所以你並不是爸爸和媽媽親生的女兒。」 桑琳呆呆地愣在那兒。這件事她以前曾經猜測過、質問過,但父母否認,還編了各種理由來取信於她。如今母親終於坦白,她反而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,仿佛那是麻醉藥下神志不清的胡言亂語。 「真的,桑琳,你是我們從孤兒院抱來養的。你不是常懷疑為什麼你和我們長得一點也不像嗎?」羅鳳秀說。 「難道我真的是從花心蹦出來的拇指姑娘嗎?」桑琳不曉得自己為何還有心情開玩笑。 「當然不是。」羅鳳秀歎口氣說:「這就是我和你父親一直不敢說出口的原因。因為我們真的不知道你來自何方。你是個棄嬰,在一個秋天的清晨在孤兒院門口被人發現,身上就有一件白毛毯,上面還染著血。當我們領養你時,你的出生一切都是空白的,連生日都是院長決定的。」 這才是真正令桑琳震驚的一段,她的心懸著、痛著,輕聲說:「我的家世背景、我的父母……我指的是生我的人,真的沒有一點線索嗎?」 「沒有。」羅鳳秀摸摸她的頭說:「桑琳,很抱歉,你老爸曾經去打聽過,但都沒有結果。我想,將你放在孤兒院門口的人,一定有非常不得已的苦衷。」 桑琳緊咬著下唇,不讓眼淚流下來,她假裝很堅強地說:「媽,不必說抱歉,在我心理,你和爸爸就是我的親生父母,我從不是孤兒,也沒有被人遺棄。即使我知道了,也不會想找出的身世,因為那並沒有意義……」 「桑琳,我的好女兒,你能這麼想我就安心了。」羅鳳秀自己反而哽咽了:「我今天不過是想要了卻一樁心事,以後我不會再提了,你聽過,要忘掉也可以。」 講了這番話,病人也累了。桑琳安置母親躺好,一回頭,赫然發現林世駿還站在那,滿腹心事的表情。那麼,母親方才的告白他都聽到了,如此私人的事,竟被一個不相干的學生知道,讓桑琳有些不高興。 她領著他來到走廊上,第一次用老師訓示學生的口吻嚴厲地說:「剛剛我們談及隱私時,你該懂得避開。不過,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,但有關我的事,你千萬不要傳出去,連在我母親面前也不能提,明白嗎?」 林世駿瞭解這是極大的冒犯,雖然他是無意中得知這個埋藏已久的秘密,可是,他也不喜歡桑琳把他當成孩子似的態度,於是,也沉著臉說:「我絕不是那種不分輕重的人,老師太不相信我了。像我在醫院碰到老師的事,我就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。今天的事,我更不會透露半句,若有違背,遭天打雷劈。」 「我又沒有叫你發誓賭咒!」她瞪他一眼說。 「老師,我……」他的眉毛緊擰起來。 「好了!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。」她克制著情緒說:「你還是好好回去念書吧,聯考比什麼重要。」 她走遠的身影看起來如此纖弱,但背又挺得如此直,黑亮如綢緞般的秀髮披泄而下,仍是他心目中最美麗動人的畫面。桑琳果真是無父無母,就像飄零在世間的一朵花,溫柔而無依,生於何時、生於何地,都是虛緲。 林世駿能夠想像她的椎心之痛,比如他,父母俱在,有跡可循,但因長年分別兩地,都不時有茫然的失落感,更何況她是真正的孤兒呢。在這個世界上,知道她身世秘密的人,除了余伯母外,就只有他,這豈非天意。林世駿突然有極強烈的震動,仿佛一種使命,他想要保護她、想把她的幸福快樂扛在自己的肩上,成為責任的一部分。 於是,他理清了他對桑琳的感覺,不再是單純的學生對老師的仰慕或迷戀,她陡然變成了一個「理想」,一個他必須極力去爭取的「理想」,和他的聯考、未來,甚至生命,都同等的重要。除了爺爺,他從未對任何人有過這種以心付出的相屬感,連父母都隔了一層。而這兩種愛又不同,對爺爺是親情的回報,對桑琳則是心甘情願的給予。如果真要定義,那就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情,不分年齡、種族、國籍、貧富或階級的。十八歲又如何,十八歲的他,正是嚮往理想主義的高峰,以為山真的可移、海真的可枯。要有毅力,還有什麼目標不能達成的呢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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