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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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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報仇?您從來就只在乎那些。從我二十歲起,天天耳提面命,不能有自我,不能有快樂,不能絲毫忘記,否則就對不起亡父亡姐。」榮軒慘然一笑:「你們看我今天風光成功,其實我一無所有,只是一個工具而已。復仇的工具、繼承事業的工具、傳宗接代的工具。 仰德,你看,我是不是連你還不如?」 仰德啞口,曉真無言。他們和榮軒朋友那麼多年,竟不知他有這麼抑鬱可悲的想法。 他一向如此強悍,強到近乎無情,無所不懂的呀! 雅惠完全不接受這番說辭,她激動地說:「什麼工具不工具的?殺父姐之仇本來就不共戴天,繼承家業和傳宗接代本來就是為人子女的責任,你胡塗了嗎?那個沈月柔真是禍害,她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藥,念了什麼咒,你竟連一點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了。」 「沈月柔,」榮軒沉痛地念著這三個字:「媽,您責打她,辱駡她,厭惡她,但她卻是這世上唯一真正關心我、愛我、給我安慰的人。這麼多年來,我驅使自己,像奴隸般工作都是為她,你知道嗎?沒有她,我早撐不下去了!」 「你在胡說什麼?!」雅惠餘怒未消說。 「十年前鄭家祠堂前的一幕,你還記得嗎?我欺騙她的感情和純真,來為姐姐復仇,結果她跑到日本,意圖投水自殺,沒有死成,卻流掉了腹中的胎兒,那是我的孩子呀!」榮軒看著自己的手,仿佛它們沾滿血腥:「我詛咒沈家的每一個人,自己卻比他們可惡千倍萬倍。但月柔誰也沒有怪,她一聲不吭地扛上所有罪過,忍受我們一再的打擊和羞辱,她一直在設法平息仇恨,而我們呢?卻是不斷在製造仇恨的人呀!」 雅惠幾乎站不住腳,她的憤怒已徹底消失,像泄了氣的皮球,惶惶不知所措,曉真整個人跌坐在椅子上,她終於弄清楚榮軒那麼恨她的原因了,她的確毀了他的一切! 「你們老說月柔纏住我,你們錯了。其實是我纏住她,不放她走。因為我需要溫暖,而她們僅存的火種。沒有她,我就像在冰冷的地獄中,她比你們任何人都瞭解我寬容我,她是我生命的快樂和陽光。只有她才讓我活著像個正常人。所以,你們說,失去了月柔,盛南對我還有什麼意義呢?」 榮軒低聲說完,就靜靜離去。留下其他三個人,各懷心事,久久不能動彈。 「我錯了!」曉真掩著臉說:「我竟不知道他那麼愛月柔,他所做的一切,都為了月柔呀!」 「可是他所表現出來的,為什麼都是相反的呢?」仰德喃喃地說:「我真的想不通。」 「天呀!仰德!」曉真淚眼看著丈夫:「我害死了榮軒的孩子,還差點害死了月柔。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愛到那一種程度了,否則我說什麼,也不敢插手的!我覺得我好罪孽深重呀!」 「不!罪孽深重的是我。」雅惠恍惚地說,面孔一片死白:「我把所有的痛苦和包袱都壓在他身上,連帶把他的快樂和幸福都壓垮了。我怎麼都沒有看出來,要榮軒在仇恨中尋找他的人生和未來,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呢?!」 「鄭媽媽,唯今之計,只有幫他把月柔找回來。」曉真很實際地說。 「我這樣對她,她還會回來嗎?」雅惠哽咽地說。 「我想她會的。」曉真說:「她能這樣無怨無悔的容忍榮軒,想必還是愛著榮軒的。」 「我要到哪裡找她呢?」雅惠拭著淚問。 「聽說他去日本了。」曉真說:「她的合夥人方明雪一定知道她的下落。」 「那我明天就去問她。」雅惠說。 曉真看著雅惠,驀地發現她臉上一向剛硬的線條不見了,下巴額際都變得柔軟,使曉真想起丈夫、兒女在身旁圍繞的快樂雅惠,仇恨真的過去了。 *** 日本京都近郊山城。 月柔又走在古雅小鋪間的青石板路。 十二月初,氣溫極低,凍得不見行人和旅人。小鋪絕大部分關閉,有木門緊鎖的,有簾布掩垂的。一、兩家有人走動的話,也緊密地關在暖氣裡面。 所有落葉喬木都露出光凸的枝椏,像青剛櫟、橡樹、山毛櫸、白楊樹、矮杉……只松柏尚綠,夾著一些乾澀的長蘆葦,令人想起青絲白髮。 來時,山城已寒,她錯過了秋天送鬼篝火祭。只見處處是焚燒草葉的人家和味道。現在她在等待第一場雪,天上雲層總是厚重,雪久欲下又不下。 她裹在大衣圍巾裡,心情紛亂,想到神社為腹中的孩子祈福,順便求一個「安產禦符」來保平安。 前天她和雅惠、曉真通過電話。 「我沒有辦法,她們天天來。我應付不了,只好你自己跟她們說。」明雪把麻煩丟給她。 雅惠一直對她懺悔道歉,希望她救榮軒一命,說榮軒失意喪志,連盛南都不管了。曉真則聲淚俱下,連連對不起,不知道榮軒愛她如此深,希望她回來。 榮軒懂得愛嗎?月柔懷疑,由愛生恨很容易,但由恨來生愛,其過程就像耶酥被釘上十字架般慘烈,多少人能捱過呢? 離開他,心中仍有止不住的牽掛。榮軒真有那麼悲慘,真的都因為她嗎?考慮再考慮,真不敢相信,何況她還要顧到孩子,所以堅決不回去,也不透露她的住所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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