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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六


  已經是不知第幾次由致文送她回來了。因為被荷爾蒙搞得昏沉沉,月柔並沒拒絕。兩人在門外說了一些話,她提到明雪,致文就臉紅,她忍不住笑了。榮軒那日提早下班,由陽臺上看了一清二楚,他和致文之間一直有莫名的敵意,不曾友善過。如今看月柔又與他有說有笑,難免不是滋味。等月柔進門,他臉上早已凝聚了一股風暴。

  「林致文是什麼意思?」他一見她就怒氣衝衝:「他明知道你是屬於我的,又為何天天送你回家。」

  「他只是好心。」疲倦地回答,耳朵被他震得耳鳴。

  「好心才怪。」他音量絲毫不減:「你不讓我去接你,他又天天跑花店,分明是找機會兩人獨處。告訴我,你是不是計劃從我這兒離開後,馬上跳進他的懷抱?」

  「你胡說什麼?」月柔自樓梯走上:「我好累,必須要躺一下。」

  他幾個大步走過去,抓住她說:「告訴他,別做夢了!即使是等一千年,一萬年,我都不會放你走的。」

  「你答應過我,你結了婚,就會放了我。」那些話聽了刺耳,不禁要反駁。

  「我沒有忘記我的承諾。」他冷笑:「我會結婚,我會放了你。但是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,即使我不要,也不允許別的男人擁有你。」

  多荒唐可惡的話!再受不了了,她咬著牙說:「鄭榮軒,你真是個萬劫不復的魔鬼!你為什麼要如此折磨我?難道不置我於死地,你不甘心嗎?」

  「死地?」他殘忍地說:「你忘記了嗎?十年前那個夏天,你說過你愛我,可以為我生、為我死嗎?!」

  「你……你不是人!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愛,什麼是生,什麼是死,你……什麼都不懂!」她用力吼回去。

  「是嗎?」他更大力地箝制她:「你知道吊死的人舌頭有多長嗎?你知道至親的人死在你懷裡身體有多僵硬嗎?你知道終年盤旋不去的恨意壓得人多難受嗎?」

  「我都知道。」月柔心好沉痛,為他、為自己:「所以何不讓它過去呢?沈氏已毀,我爺爺已死,我奶奶也日薄西山,該還的也還了呀!」

  「算得好!你爺爺死了,抵我父親一條命,那麼我姐姐呢?她才二十二歲,青春美好的年華,誰來替她償命?!」他厲聲說。

  她充滿淚水的眸子茫然瞪著他,身上一陣戰慄。她終於領悟到他要什麼,仍是一命還一命,她萬念俱灰地說:「該償命的人是我,對不對?我十年前就該死的,既然投湖自盡,就不該生還,加上孩子,一屍兩命來抵你姐姐寶貴的生命,就綽綽有餘了,不是嗎?」

  「你……你說什麼?」

  「當年我若死了,就沒有今天這些事了,對不對?」月柔的樣子像一縷幽魂,目光淒惻。

  「你到底在說什麼?」榮軒搖著她,臉色死白。

  「你常說我帶著翅膀飛向天堂。」她忍著最不堪的痛楚說:「根本沒有翅膀,沒有天堂,我一點也不堅強。你忘了嗎?我才十七歲呀!喪母失父,無依無靠,完全的信任你,把你當作神,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。你這樣殘忍地欺騙我、羞辱我,我還有活下去的意志嗎?

  當然沒有,我投湖自殺了,被人救了起來,但肚子裡的孩子卻流掉了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懷孕三個月了……」

  榮軒極度震驚,整個人如被電殛般無法動彈。

  「這夠悲慘了吧?這有沒有消你心頭之恨,有沒有使你嘗到復仇的快樂,血腥的滋味?」她眼神空洞地看著他:「你親手種下死亡的因,結了死亡的果。我們的孩子,沒見天日就死了,一命還一命,抵你那胡塗輕生的姐姐,還不夠吧還要我嗎?」

  「天呀!」榮軒雙手蒙住臉,幾乎無法忍受她的話。

  「我可以立刻死給你看,但誰替我和孩子報仇?你報復沈家,又替沈家報仇?如此冤冤相報何時了?我受夠你們這些延續仇恨的人,你們所帶來的傷痛比仇恨本身更可怕。」她毫不容情地繼續說。

  「不!我從來沒有要你死……」他聲音哽咽痛苦。

  「是嗎?那就放掉過去,放掉我……們。」她環著自己的肚子,一步步走上樓,她無法再說話了。

  「月柔!」他的呼喚中有絕望的哀慟。

  她站在樓梯中間,由上往下看,他伸出手的姿勢像在懇求。但她太累了,只搖搖頭,走入房間,一碰到床,就跌入沉沉的睡眠中,一個夢也沒有。

  ***

  榮軒一個人在客廳裡坐了許久,仍無法由榮軒的話裡回復。臉上有些乾澀,一摸竟是淚,自從姐姐、父親死後,他已不知淚是何物了。

  月柔有一句話,一直在內心縈繞不去:誰來替我和孩子報仇呢……他豈不要殺死自己?因為他就是兇手,原來他報了十年的仇,最該死的竟是自己?!

  夜深了,他走到樓上,癡癡地站在床邊,看著睡夢中的月柔。她的臉十分蒼白,猶有淚痕,蛾眉輕蹙,左右手臂淺淺青紫,她如此脆弱,他竟狠得下心來傷害她!但除了她,又有誰能減輕他的痛苦呢?

  沉重的疲憊感襲來,不曾有過的,仿佛幾小時內,他一下子老了十歲,他靠床席地而坐,望著窗外,漆黑的天空,無星無月,他再也無力思考,眼瞼輕輕闔上。

  夢裡,他仍是不可一世的青年企業家,揚威得意,想給敵人致命一擊。但,他還要等月柔,等她的出現,來完成這一切。

  「沈月柔呢?叫她來見我!無論天涯海角,我都會找到她,她躺不掉的!」他自信滿滿地說。

  四周馬上變得陰氣森森,在幽冥深處,有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回答他:「沈月柔已經死了。她早在十年前就不存在于人世了,你要怎麼找到她?幾截枯骨嗎?」

  他的心如入冰封的湖底,月柔死了?不在了?原來這十年來所有的痛苦、掙扎、努力、憤怒等等,全部都是一場空無?沒有月柔,財富、名利、事業、仇恨、未來,對他有什麼意義?

  不!湖水冰冷,他不能忍受,不能呼吸,不能活在沒有空氣的世界中,冰層是透明的,卻穿不透看不清,他覺得自己裂為千千萬萬片,沖過堅硬的冰面,沖向藍天,每一個閃光都不得叫著「月柔——」

  他驀地驚醒,晨光初透,他呆坐一會兒,方才回過神,第一個念頭是:「感謝老天,月柔沒有死。那只是夢,她還活著。」

  他緩緩把僵痛的身體伸直,看著月柔,她仍沉睡著,鼻息淺淡而有規律。他握著她的手喃喃地說:「你不能死,你死了,我還為誰而活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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