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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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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聽她提起過。」敏貞回答。 「我們黃家一向開通,婚姻自由,若有,一定要叫她帶回來看看,偷偷摸摸就不好了。」哲夫抽一口煙說。 秀子看了玉滿一眼,玉滿很從容地說:「你天天只看外面,有沒有看到家裡頭呢?現成就擺了一個在那裡,你怎麼沒有注意到呢?」 「阿母說什麼,我實在不懂。」哲夫笑著對母親說。 「紹遠呀!」玉滿搖搖頭說:「就許你每天放在嘴邊誇,就沒有想到女兒也會喜歡他嗎?」 「敏月和紹遠?」哲夫非常的意外。 敏貞則如遭當頭棒喝,她的驚訝不亞于父親,而且嚇得將一團紅毛線球跌落到地。難怪她剛才看到他們並肩出去的樣子會感覺到異樣,這令她的胃部更是翻攪得厲害了。 藉著檢線球,她隱藏自己的失態與無措。昏亂中,她又聽見哲夫說話,聲音是高興的:「敏月和紹遠?我怎麼沒想到?大概我一直把心放在紹遠的前程上,沒顧到他的婚姻,畢竟他才二十歲而已。不過,這真是個好主意,他們兩個天生的一對金童玉女,不送做堆也太可惜,就不知道他們是否彼此有相愛呢?」 「紹遠當然是愛啦!敏月論貌有貌,論才有才,紹遠都稱讚好幾回了。」秀子毫不猶豫地說,「你下次細心看,他的一雙眼晴全在敏月身上,敏月要什麼,他不是馬上有求必應嗎?」 「那他還真會瞞我,我還以為他的一顆心都放在生意上呢!」哲夫笑著說,「那敏月的意思呢?」 「那還用說?這女孩是我一手帶大的,她的心思我最清楚。」玉滿說,「若不是為了紹遠,她哪會拒絕一間又一門的好親事?」 「那就太完美了!一來敏月不用離開家,嫁到別處去;二來紹遠成為我的女婿,等於半子,我可以名正言順栽培他,他也不怕人言可畏了。」哲夫想一想又說:「不過,紹遠還有四年大學要念,現在結婚又太早……」 「可以先訂婚呀!一旦定了,心也安了,這個女婿就跑不掉啦!」玉滿深知兒子的心意,能找到紹遠這樣的女婿,也是黃家之福。 「我大哥說,黃家對馮家恩重如山,我們都是知感激的人,阿母和哲夫若歡喜,紹遠招來人贅他都願意。」秀子又進一步討好說。 「那樣更好了,第一個男孩子姓黃,我就可以早早抱曾孫了。」玉滿開心地說。 「阿母,我的意見是何必招贅呢?我們黃家並非沒有子嗣,且入贅畢竟有傷尊嚴,馮家捨得委屈紹遠,我還捨不得呢!」哲夫說。 「你看,我猜得沒有錯吧!哲夫疼你侄子的心,連你大哥都要自歎不如呢!」玉滿對秀子說。 敏貞嘔著一口氣就阻在胸臆中,她要假裝平靜,於是忍得牙齒、肌肉都痛了。她無法再忍,顫抖地把毛線籃放在桌子上,用最大的抑制力說:「我不舒服。」才說完四個字,她就沖出去,經長廊到院子,差點撞到正在醃酸菜和做菜脯的金嫂。那些酸味和腐味更刺激了她的鼻子,她捂著口,一到竹籬後的茅廁坑就嘩啦啦吐個不停。 「怎麼啦?」金嫂跑過來問。 敏貞按著喉嚨,上氣接不了下氣。 「是不是吃壞肚子了?」玉滿拄著拐杖到院中,「我叫阿娥去拿些胃散和征露丸。」 敏貞回到廚房吃藥,玉滿和哲夫都擔心地問東問西。秀子當然不會錯過表現的機會,但她說的每一句關切話,都讓敏貞病得更重。 秀子是故意的,敏貞想,秀子很清楚她嘔吐不是肚子痛,而是因為噁心馮家。馮家處心積慮送了秀子進來,現在又是紹遠,這兩個人很快就會吞噬掉黃家,而這背後還不知有多大的企圖呢! 天呀!敏月和紹遠……太可怕了!他們若結婚,這世上還有天理可言嗎?母親死後若有靈,又怎能讓這種仇者快、親者痛的事情發生呢? 她必須去問母親! 在床上實在躺不住,她便悄悄溜出門,行經後院,看相思樹旁的山茶開得豔紅,這是惜梅姨特別由陽明山苗圃買來的,她很快地摘了幾朵。 這些花是父親的寶貝,他若要尋,就到母親的墓前來吧!他應該懺悔,才八年,他就忘了愛妻的死,扶秀子為正室又生了二子,現在還想把敏月嫁給紹遠,這不就像中了馮家的迷魂藥嗎?還有祖母、姊姊。 她急急趕路,走到小學才想起敏月和紹遠帶學生在操場打棒球。她由教室後面迂回繞著,可以聽到小朋友的歡鬧聲,夾著敏月的嬌笑和紹遠低沉的嗓音。 曾經有一陣子,她很愛看紹遠打棒球,他揮棒准而有力,跑起來像風,每次光腳滑回本壘,她叫得比誰都大聲。她一直以為他是為她而表演,其實真正是為敏月嗎? 不!她不能再想,紹遠對她一點意義都沒有,他只是可怕的敵人、邪惡的魔鬼!她一出了學校,就開始狂奔,彷佛有兇神惡煞在後面追一樣。 她一口氣跑到墓地,氣尚未喘過來,就被眼前的荒涼景象嚇到。樹草枯了,天色蒼白,那種絕對的寂然閉塞,像是隔離在生命和季節之外。 她把山茶花放在墓碑前,齊齊三朵,鮮紅對陰陰的灰,恍惚祭祀的血。她——撫著黃朱寬慧、黃中聖、黃立聖的名字,忍不住控訴著:「你為什麼要死?死了就註定要被人遺忘。阿爸不記得你,阿姨、姊姊、惜梅姨都不記得你,他們只看眼前的人,貪戀眼前的事,哪會顧念在地底的你呢?阿母,當年你帶走兩個弟弟,為什麼不帶我走呢?我也傷心也生病,我不該引你到阿爸的書房,讓你聽到秀子的事……但我怎麼知道……」 說到此,她眼淚奪眶而出,頓了許久才說:「你恨,又為什麼只處罰我一個呢?我該怎麼辦?眼睜睜地看著馮紹遠成為我的姊夫嗎?我受不了這一切了!你是母親,萬不該那麼早就放棄,把過重的痛苦全推到我一個人的身上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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