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言妍 > 白蝶藤蘿 >


  她不在乎別人的眼光,依然我行我素;但紹遠不同,他總讓她緊張,或許是他認識她太久,童年和少女時期,都少不了他在她面前晃蕩;他有著馮家人好看的深邃眼睛,兩道濃眉又襯出他聰明沉穩的氣質,總是若有所思,彷佛可以看進人的心理。

  她已經夠討厭秀子的眼神了,而紹遠的更令她坐立難安。他去服兵役時,她簡直松了一大口氣,也是那時她才明白他對她的影響力有多大,有時甚至連她的呼吸頻率都不放過,可見他根本是馮家故意派來對付她的!

  因為想得太入神,敏月走進來時,她還嚇了一跳。「都下班了,還那麼認真做什麼?」敏月帶著一臉笑容說。

  「我們這種家裡生意,哪有什麼上班、下班可言?」敏貞把算盤歸零,穩住心情說:「不像你當老師的,一下了課就不必再操心學校的事了!」

  「咦,你今天怎麼啦?是不是又和秀子姨慪氣了?」敏月聽出了妹妹聲音中的不愉快。

  「你看看,這個月馮家又來要了多少錢?」敏貞把賬冊推給姊姊。

  「那都是有需要才來借的呀!」敏月翻一翻說。

  「借?那什麼時候還呀?既沒利息,也沒歸期,開銀行也不是這種開法。」敏貞因為氣憤忍不住抱怨許多。

  「馮家窮,一時也還不清。不過,他們都是很苦幹實幹的人,不會賴賬的。」敏月很委婉地說,「況且這些都是小錢,莫說左鄰右舍有困難,我們會三不五時接濟;馮家是親戚,我們更應該幫忙了,不是嗎?」

  「馮家不是親戚,他們是害死阿母的仇人。」敏貞想也不想地說。

  「這麼多年了,你怎麼還想不通呢?阿母是病死的,早產失血過多引起的,外公不知說了多少遍,沒有人害死她。」敏月說。

  「你難道忘了秀子姨如何在外面和爸偷生子,如何強要進黃家做妾嗎?」敏貞又問。

  「做妾也是阿母的主意,她若不願意,不會讓秀子姨進門的。」敏月說。

  「她哪裡會願意?都是迫不得已的。」敏貞說:「你沒有看過她如何痛哭、如何剪壞刺繡、如何焚燒書信,她是含恨而死的。你去問惜梅姨,她最清楚!」

  「惜梅姨也說過,往日恩怨不要再去計較,凡事要為活的人設想。秀子姨是做法不對,但阿母身體太弱也是事實,何必都怪到一個人身上呢?」敏月極有耐心地說:「況且,這幾年秀子姨也為我們黃家盡了不少心力,先是阿爸肝病住院,後是阿嬤中風,哪一個不是她親捧湯藥,把屎弄尿的?再大的罪也應該彌補過去了,不是嗎?」

  這些話敏貞聽得太多了,她實在沒有力氣再爭辯。這就是馮家最厲害的地方,每個人都是圓滑狡黠、擅長做人,不但黃家人、朱家人被收買,連鎮上都不再有批評他們的閒言閒語。

  他們為什麼沒想到,若沒有秀子,母親不會死;母親不會死,惜梅姨不會離開,父親、祖母就不會生病,他們黃家會更興旺,一家會更和樂。

  為什麼每個人都千方百計要把母親的悲劇忘記呢?

  敏月見妹妹不語,以為她聽進了勸告,便溫柔地說:「好啦!去洗洗臉,換件衣服,晚上有客人呢!」

  敏貞皺起眉望著姊姊,這才發現她穿了一件新的藕色洋裝,胸前系著純白真絲的大蝴蝶結。她早上去學校時可不是穿這一套,臉上也沒有薄施脂粉,那她此時的刻意盛裝不就擺明是為了紹遠嗎?

  「晚上有什麼客人?」敏貞故意問。

  「有時候看你長大了,其實還像個孩子!」敏月笑著搖搖頭說:「你明知道是紹遠哥,他當兵回來,當然要給他接風慶祝一下啦!」

  「他又不是黃家人,幹嘛要在黃家慶祝呢?」敏貞說出了一直在心理嘀咕的話。

  「這回可是阿爸搶著要擺宴的,我很久沒看見他那麼開心了。」敏月說,「你也不要小心眼了,紹遠哥在家時總是最照顧你,幫你解答功課,陪你搭公路局車子去註冊、上學,對你比對他自己的弟弟妹妹還好呢!」

  「這太誇張了吧?那是阿爸去拜託他的,我可不領情。」敏貞說。

  敏月再次搖頭,嘴角一抿,露出兩個酒渦。她個性一向平和、守本分,不太瞭解敏貞為什麼老有那麼多無緣無故的怨氣。

  雖說是姊妹,但她們兩個在長相、性格上都不太相同。敏月長得像姑姑昭雲,自幼就乖巧伶俐,長大了也溫柔嫻淑,鵝蛋臉上一雙靈秀的杏眼,老漾著盈盈笑意。順利地考上師範,順利地當上老師,大家對她只有誇獎,像這樣秀外慧中的人品,也難怪媒婆要踏破門檻了。

  敏貞的模樣,長輩左看右看,都說是母親寬慧和阿姨惜梅的混合體,像到朱家人的纖秀細緻。論外貌,她是勝過姊姊一籌,但孤僻的脾氣和不得人緣,就把整個氣質打了一半的折扣,鎮上知道的人家都不敢來說親,媒婆也只有往外鄉鎮,甚至外縣市去找機會了。

  敏月看敏貞一臉倔強,不禁又愛又伶,她深知這個妹妹其實是嘴硬心軟,最富感情的,於是她假裝哀求說:「難得阿嬤和阿爸那麼高興,你就委屈一下,賞個臉吧!拜託啦……」

  兩姊妹正在推拖,外面突然響起震耳的鞭炮聲,敏月雙眸一亮,也顧不得妹妹就往走廊跑。

  在廚房煮飯的下女金嫂和阿娥都來湊熱鬧,一時廳房喧嘩,連三歲的偉聖跌倒哭泣都沒有人注意到。

  「真是瘋狂,既不是迎娶新娘,也不是高中狀元,有什麼好看的!敏貞一邊扶起偉聖,一邊低念。

  她回到房內,披上毛衣,拿起畫簿。大家往前頭擠,她偏往後買走,完全相反的方向。

  她一點都不想見紹遠,能避多久就多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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