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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


  「他說真正握有傷人利器的是你,註定要受罪的是他。我當然不信,你一個手無寸鐵的柔弱女子,說話聲比風還輕,腳連一隻螞蟻都踏不死,怎麼會去傷人呢?」他說,」我愈看馮紹遠愈不是個簡單的人物,無論你多有把握,都要提防他,好嗎?」

  「我會的。」她曉得不順他的意,他還會叮嚀到明日,「我會小心馮紹遠的。你該回宿舍收拾東西了吧?」

  智泉總算結束了這段談話。

  紹遠會如何想呢?這幾個月他雖然不時來探望她,但兩人都在言明的友誼範圍內,不曾逾矩過一次。這回偷偷拿他來拒絕智泉的感情,不知又會鬧出什麼風波來!

  希望紹遠還有一點君子風度,就當智泉造訪的事不曾發生過,連提都不要提。

  敏貞穿過窄洞,看見紹遠坐在臺階上看書,就隱約知道大事不妙。

  黃昏的斜陽照在他身上,形成一股金光,她細聲慢走,不想驚動他,他卻抬起頭來。

  「嗨!你去參加高智泉的畢業典禮,怎麼那麼晚才回來了」他帶著笑容說。

  「還吃飯拍照呀!」她反問他:「你不是回秀裡了嗎?怎麼還有時間在這裡閑坐?」

  「我就喜歡坐這位子,不冷不熱,溫度適中,等人是剛剛好的。」他起身讓她開門,卻擋住她說:「看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?」

  敏貞循他的視線望去,原來的舊風鈴不見了,換上了一片片的長銅鈴,還有五彩的小玻璃珠圍繞,仿佛要應和他們似地,一陣微風吹起了錚錚綜綜的清脆聲音。

  「下次只要我搖一搖銅鈴,你就知道我來了。」他笑意十足地說。

  「那如果颱風下雨,天天響個不停,怎麼辦?」她皺著眉說。

  「正好天天提醒你我的存在呀!」他笑著說。

  「真可怕!」她三個字都用重音。

  她雖然一臉的不苟言笑,內心卻很喜歡這種輕鬆的談話方式,比起在秀裡的怨恨彆扭及針鋒相對,是不那麼傷人傷己。

  進入屋內,他又從袋子拿出幾個精緻的小紙包,說:「剛上市的香片茶包,味道不錯,要不要試試看?」

  他說著就拿熱水瓶泡茶,一股淡淡的榮莉茶香散溢。

  她輕啜一口。

  「怎麼樣?」他緊張地問。

  「很道地。」她在杯緣聞著茶香,假裝不經意地問:「我阿嬤、阿爸都好嗎?」

  「都不錯,你仍是他們唯一的煩惱。」他見她沒反應,又說:「新竹的劉家又來催婚期,敏月還是沒有答覆,她一心要等你回去參加她的婚禮。」

  敏貞走到繡架前,心煩意亂地說:「他們為什麼不當我死了就算了?難道我一輩子不現身,敏月就一輩子不嫁人嗎?我不相信!」

  「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呢?他們愛你,死是他們最不願想到的字眼,你為什麼不試著體會他們的心情呢?」紹遠無奈地說:「我懂得那種滋味,所以有好兒次都忍不住要吐露你的下落……」

  「你不可以,你答應過的!」她瞪著他說。

  「對你的承諾,我沒有一刻敢忘。事實上,我也是很自私的,不願再冒被你怨恨的險,也捨不得放棄我們之間難得的和平相處。」他說,「只是,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準備好呢?」

  「我真的不知道。我寧可保持現在的狀況,我好怕一旦回秀裡,又會回到過去作繭自縛的我,讓每個人都痛苦不堪,你懂嗎?」她語氣裡有著懼意。

  「不管我懂不懂,向來只有接受的份,不是嗎?」他說完又在袋子中翻找一陣,拿出一樣東西,「我的口琴,你有一次問我還吹不吹,我今天就特別帶來了。」

  「我記得你老吹些悲涼的調子。」她說。

  「其實我最早學的都是快樂的曲子。」他說著便吹起「王老先生有塊田」、「火雞跑到菜園裡」的輕快民謠,還加了些滑稽的伴奏。

  敏貞忍不住跟著唱出聲,他看到她高興,就把口琴遞過去說:「送給你!」

  她很訝異,他的表情仿佛又回到小時候送她草蚱蜢、竹蜻蜓的紹遠。

  她輕輕搖頭說:「我又不會,你送給我做什麼?」

  「你離家以後,我就沒再吹過,你是我唯一的聽眾,放在你這裡不是最恰當嗎?」他解釋說。

  她只好接過來,第一次審視那銀白身的袖珍口琴,上面還刻了幾個日本字。

  「這是小學老師中村先生回日本前送我的。」他說,「他也是我的口琴啟蒙老師。」

  「這不是很珍貴嗎?」她又有些猶豫。

  「我送你的東西雖然不值什麼,但都是珍貴的。」他意有所指的說,接著又在袋子裡拿出一疊書,「這是讓你準備明年家專考試用的,下次我還會帶一批來。」

  「天呀!你差不多把家當都裝來了,你家人不會覺得奇怪嗎?」她翻著書說。

  「他們是很納悶,尤其看我沒有以前回得勤快,一回去又坐不住地想來臺北,就懷疑我交了女朋友,還吵著要跟來看呢!」他很正經地說。

  「真的?那你千萬別再來這裡了!」她緊張地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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