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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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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真的太累了。明知父親搜尋的第一目標必是福嫂,她仍買到台南的票,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,她要和命運賭一賭。 福嫂和兒子忠義住在台南市區內,君琇在那排臨街雜亂的木板屋前徘徊,不敢貿然去敲門,免得父親的人馬發現,被抓個正著。 她無目的地亂走一陣,又繞回來,終於看見福嫂胖胖的身影挽著菜籃要去買菜。 君琇小心地跟在後面,一直到擁擠嘈雜的市場,她才叫出聲音。 「福嫂!」她說。 「君琇,你怎麼在這裡?」福嫂又驚又急,「我擔心死了,昨天阿祥在我那裡等一整天呢,說你逃婚,到底是發生什麼事?」 「爸爸要我嫁給江金髮……」君琇忍不住眼眶紅。 「江金髮?那個開船運公司的江金髮?」見君琇點點頭,福嫂馬上氣鼓鼓說: 「夭壽喲,那個人又老又色,你一個清清如水的女孩,嫁過去,不就毀了!你爸爸心怎麼那麼狠?!」 「所以我只有逃了。」君琇說。 這倒提醒福嫂,她左右看看,忙拉君琇到一個花布攤後的小巷內。 「這邊也很危險,阿祥可能還在附近搜,不是你久留之地。」福嫂憂慮說。 阿祥是父親的司機兼親信,黑社會出身,很狐假虎威的一個人。 「我實在不知該往哪裡走了。」君琇疲憊地說。 「我昨夜一晚未眠,想你母女真命苦,這輩子就和你爸爸犯沖。」福嫂歎口氣說:「讓你一個人在外面亂跑,我也不放心。不如你躲到碧山,我人在城內,那邊的老厝空了兩年,他們應該沒想到你會往那裡去。」 碧山鎮是福嫂的故鄉,也是美津最後幾年住的地。 「這樣好嗎?」君琇問。 「先暫時一下,等一陣子風聲過後,我再去看你。」福嫂從小皮包中拿出老厝鑰匙,又加了一些錢,「這裡有二十塊,夠你過幾天了。」 「錢我有。」君琇立刻推拒。 「這不是忠義夫婦的錢,是我自己編草帽賺的私房錢。」福嫂一直塞,「出門在外,沒錢萬事難。」 君琇拗執不過,只好收下。 「你這樣還是容易被認出……」 福嫂說著,便拉著君琇走過幾個攤子,買了一頂斗笠和一塊包頭的花布巾,往君琇頭上又綁又戴。 「好啦,像個鄉下女人了。」福嫂想想又說:「你到老厝,不要走前門,先到後門探情況。你爸心一向比別人多一竅,說不定連碧山也不放過。」 「那我還能去嗎?」君琇不安問。 「這樣好了。」福嫂說:「明天中午十二點,我在市場等你,如果妥當了,你就不必來;如果阿祥果真搜到碧山,你快下來,我再想辦法。」 有了退路,君琇才放心告辭。一個小時候她已坐上往碧山的客運車了。 車子老破顛簸,路凹凸不平,偶爾還陷入黃泥地。車廂擠滿人,走道放著竹籃扁擔,幾隻雞鴨探出頭咯叫,蔬菜水果在悶熱中發酵著,混著汗味,她曾經非常熟悉的氣味。四年前母親過世後,她就不曾再來,碧山一切依舊嗎? 當她看到那杉木蓋的尖形車站時,就忍不住想到以前寒暑假母親在此接送他們姊弟的情景,每次都像生離死別一樣,眼淚哭喊不止,記憶好的碧山人恐怕都還有印象。 然而她現在這一身打扮,大概再沒有人認出,她就是當年那個老不願回臺北的小女孩了。 君琇下了車,並不走大街,只跟一些轉車的人進入車站,然後穿過後門,有個荒蕪空地和木籬圍牆。她走到一棵大榕樹,往樹後探,那個細縫還在,她鑽了過去,這正是通向福嫂家的捷徑,以前母親都帶他們走這條路。 小徑是沿著荒霧溪的土路。今年颱風尚未來,雨下不多,溪水清淺,石塊壘壘,太陽曬得花白。 太約十五分鐘,她走到了老厝的後門,爬一段土階,一旁有柴房豬舍,如今都堆滿雜物。快到井旁時,她就發現情況不對勁,木皮門是微掩的,並沒有鎖! 君琇立刻身子一蹲,藏到柴房邊上。不久就由兩個大陶罐中間看見阿祥出來抽煙,手上還拿著一瓶米酒喝。 天呀,還是福嫂瞭解父親,君琇下意識仍對他存有一份父女之情,幻想他會留她一條生路,沒想到連這最後一塊淨土,他也干擾。 阿祥一進屋,君琇就倉皇地逃離。她不再走土路,而是直下荒霧溪,閃過橫生縱長的樹枝,在石上踏著,往下游而行。這是十五歲那年,她逃家到碧山,父親來抓人時,母親帶她走避的路線。 下去可以直達荒霧橋,橋下因為彙集一個小瀑布的流水,水量變多,水勢變急,就不再適合溯水了。 君琇知道那兒有個土地公廟,既可暫避一下,又可看到老厝的動靜。 她在土地公前萬分虔誠地祈求著,然後坐在土階上等。她希望阿祥能夠離去,她就有棲身之處了。今晚她可不想再住旅舍了。 太陽逐漸西下,落在橋後頭,把山林、溪水、稻田、菜圃都罩上一片金紅。 那一次是父親贏了。父親站在橋上對母親喊話: 「美津,你把君琇交出來,她是楊家的女兒,與你們呂家無關,你明白嗎?你若不聽,我就取消你的贍養費,取消君琇的繼承權,看你怎麼養她?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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