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言妍 > 荒霧奇緣 >


  「這算什麼,比這更糟的都經歷過,伐木反而像在度假。」正霄說:「只是我不懂,為什麼需要假老婆?」

  「我那些兄弟上山,通常都娶個鄉下姑娘或山地女孩一起去,打算落地生根,我不希望你例外。」徐升說:「何況單身漢總是引人注意,尤其你又一表人才,有個老婆省事些。」

  「有老婆不是更麻煩嗎?」正霄不以為然。

  「以你的情形,老婆可以避人耳目,免得他人問東問西。」徐升說:「最初我曾考慮找女同志假扮,但又不是一時半日,怕人家對你弄假成真,日久生情,所以乾脆買個老實單純的鄉下女孩。啞巴最好,不是惡巴,也要沉默少言,不吵不鬧的,來去才好打發。」

  「聽起來可真怪,有人願意嗎?」正霄問。

  「有錢好辦事。」徐升十足把握說:「我還托人遠到屏東鄉下找。買到一個叫林阿素的養女,二十歲,人很乖,就是頭腦有些笨,聽說小時候生病燒壞的;這樣對我們反而好,人傻就不囉唆。她明天下午五點鐘會搭車到碧山,我們到時接人就可以。」

  「妥當嗎?」正霄不太確定。

  「妥當啦,都是我信任的人。」徐升說:「結束後,再一筆錢送她回屏東,她養父母見錢眼開,還能說什麼?!」

  正霄實在很不喜歡這個主意,有個人在身邊打轉,總是很不舒服的事。但都安排到這種地步,他也不好再說什麼,免得節外生枝。

  晚餐時,徐升準備了幾道山產野味請正霄。兩杯米酒下肚,阿春就比較自在些,在丈夫的耳旁嘀咕不停。

  「阿春說你長得有模有樣,斯斯文文的,為什麼還要買個傻老婆。」徐升嘿了兩聲:「我說你喜歡聽話的女人。」

  正霄聳聳肩,只有苦笑的份。

  當夜,他就睡在廚房邊的小房間內。山風低回,呼嘯過土牆,夾著不遠處荒霧溪的奔流聲,像一首交響樂。

  又是一個異鄉的夜。

  曾幾何時;這樣的夜總令他想起河北的老家,親人穿過十四年的時間長河,飄到他眼前,引出一種茫茫天涯的寂寞感。

  他翻個身,還是想想明天要入山安頓的事吧!但願一切順利,好讓他能在今年底,趕到芝加哥修他的政治學博士。

  君琇打了個盹,差點摔到水泥地上。她驚醒過來,才想到她是在嘉義火車站前的一家旅社。

  旅舍小而昏暗,用甘蔗板隔成一間間,天花板發黴,棉被潮悶,充斥著一股陰濕的腐味,她不敢睡,只和衣坐在床緣,借著走廊透進的燈泡,望著牆上林黛的月曆發呆。

  突然左邊一陣呢喃聲,像女人痛苦的低吟。門外有人穿木屐走過,用力大叫,敲門,連君琇這兒都震搖,她不敢動,等騷亂過後,才去確定門是鎖著。

  她愈到南部,愈覺得一個女孩子單獨出門既危險又引人側目,這旅舍的老闆就用很怪異的眼光看她。

  她在嘉義下車,本想去找她大學同學,但怎麼都尋不到住址上的街道,天已全黑,她只好胡亂找地方投宿。

  她真想不出還有誰可以投靠。大學四年,她在父親嚴格的看管下,朋友交得很少。如果她當時叛逆些,接受那些男孩子的追求,今天至少還有人可以私奔呢!

  黑夜似過不完,君琇覺得又髒又餓。她中午急著離開邱家,飯沒吃完;晚上只在火車上買了一個兩塊錢的便當,粗米、漬黃豆、蘿蔔乾、豆干,勉強可以下嚥。

  如果能洗個澡就好了,但旅舍內只有公共浴池,男一間女一間,門戶洞開,她自然不敢去。

  她怎會變得如此淒慘呢?想一個多月前她大學畢業時多麼快樂,她以為自己可以獨立了,卻有一隻更大的魔手在等著推她入網。

  被囚期間,秋姨是唯一同情她的人。

  秋姨自嫁給父親,取代母親的地位後,一直設法要討好君琇姊弟。君諒年紀小,很快就被收買,君琇則到現在都無法真正與她融洽相處。

  秋姨曾經要寫信給君誠,但金門遙遠,軍中規矩又多,莫說君誠不能回來;即使趕到了,也可能太遲,君琇乾脆自力救濟,但如今連住旅舍都怕,何況找工作和房子呢?誰會用一個沒人事背景又沒保證人的逃家女子呢?

 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,她匆匆逃離旅舍。在火車站,茫然四顧,她想的是台南奶媽福嫂。當年絕望無助的母親也是投奔福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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