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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碧山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呢?

  當斑剝老舊的客運車吐著黑煙駛進站時,嚼著檳榔的司機在車頭掛上「往台南」的牌

  子。乘客們魚貫地進入那被烤熱的狹窄車廂中,正霄不經意地由車窗往外看,恰瞄見票亭上的生銹老鐘指著:一點五十分。

  一點五十分。

  君琇看著玻璃櫃上的銀白圓鐘,分針又在那羅馬數字上跳一格。她秀致的細眉微皺著,手上絞著繡著淺紫花邊的手帕,內心焦慮不安。

  這是臨基隆港的一棟殖民式的老建築,外觀是雕著圖案的洋灰泥,裡面則是咿啞作聲的木板塊,上下三層樓,人來人往,感覺顫巍巍的。

  她已經在這把籐椅上坐很久了,由窗口可見船梁桅杆林立的港灣,鹹腥焚熱的海風陣陣吹入,屋角的那個破電扇更顯得多餘了。

  她等著,眼睛看著在辦公桌前談話的兩個人,一個是她父親,一個是號稱她未婚夫的人,他們正商討如何將她推進地獄裡。

  她曾因拒絕這個婚姻,被關在房裡兩個星期,絕食抗議、哀求說理都沒有用。

  她只有假意順服,今天是她被放出來的第一日。

  「好了!桌數就這樣決定了!」楊世雄站了起來,用嚴重警告的眼神看著女兒,「工廠要開會,我先回臺北去。金髮會陪你四處看看,再帶你回家。以後你就是董事長夫人了,也要知道你吃、穿、喝的錢不是平空掉下來的!」

  她儘量擺出溫婉的表情,柔順地點點頭,這是她唯一的機會,不能再與父親起衝突,否則一切就毀了。

  金髮必恭必敬地送走准岳父,立刻涎著一張笑臉回來問她說:

  「君琇,你有沒有特別想逛什麼呢?」

  他叫她名字的那股親熱勁,令她噁心想吐,更不用說看到他那肥胖出油的老臉了。

  這個大她十八歲,自幼喊叔叔到大的人,竟想娶她為妻,而父親也為經濟利益,把她像商品般賣出去,這還有天理嗎?

  她曾叫天不靈、叫地不應,像困獸一般,那種絕望,死成了僅有的出路。是的,要她嫁給江金髮,她寧可死。

  大海都比他的觸碰乾淨!

  「我想去碼頭看看。」她避開他的口臭說。

  「好,沒問題。」金髮喜孜孜地說:「我們在那裡有很多倉庫。」

  他轉身和秘書交代一些公事。她站起來,把手帕放在椅子上,走到樓梯口等他。

  他人未到,味道就來。在君琇還是小女孩時,就很討厭江金髮的怪味。她隱約聽過,他在第一個妻子死亡後,如何花天酒地,生活糜爛。偏偏他愈荒唐,生意就做愈大,也愈色膽包天,淫念竟動到她的身上來!

  「我們可以走了。」金髮說。

  他輕扶她的手肘,她瑟縮一下,忙向前一步下樓,跨到馬路上。

  炎炎烈日立刻撲到頭蓋臉地炙著她柔軟的肌膚。

  「呀!我的手帕在樓上,你能幫我拿嗎?」她故意細聲地說。

  「這……」他有些遲疑。

  「沒有手帕,我哪兒都不想去。」她加重語氣說。

  他勉強同意。在他一進底樓大門,君琇拔腿就跑。那一瞬間,她明白她犯了大錯,她不該那麼心急,再等三秒鐘,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。

  但她跑太早了,金髮根本還在門口,他及時發現,緊追而來!

  她只能瘋狂地往前跑。為了逃亡,她特別穿上平底鞋,寬鬆的白洋裝,齊肩的卷髮也夾好。可是仍不夠快,金髮雖中年發胖,但畢竟是男人,腳程總贏過女人。

  她閃過人群、小販、三輛車、腳踏車……,拚命往海邊跑。至少要在被他捉到以前,跳進海裡,再快些狠命斷氣,成了一具死屍,她就什麼也不怕了!

  耳旁充斥著人們的驚呼聲、金髮的叫聲、還有自己喊「救命」的聲音。快、快!

  她感覺到臉上的汗水及淚水,金髮的距離愈來愈近了……

  突然一道尖銳的煞車聲響起,她發現她差點撞到一輛黑色小包車;更意外的,小包車的門開了,一隻手很堅定地將她拉進去。

 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,她來不及驚奇,只往後窗看。確定金髮再追不到她時,才松一大口氣,看向救她的人。

  一個打扮端雅,容貌秀麗的中年太太微笑地望著她。

  「謝謝!你救了我一命!」君琇感激地說。

  「如果我沒猜錯,那是茶室派來抓你的流氓吧!」那位太太說。

  金髮竟被比為逼淫的惡棍,不過他常逛茶室是沒錯。

  一種陌生的隔閡,令君琇不承認也不否認,只說:

  「真是感謝,請把我放在火車站就可以。」

  「你要回你父母的家吧?!」中年太太仍關心地問。

  「回我父母那兒更糟!」君琇脫口而出,才覺失言。

  那位太太一愣,眉頭微結,一會才說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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