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言妍 > 荒霧奇緣 >


  水潮輕蕩,天色轉明,海鳥開始在天空盤旋。黎明的第一道霞光出現前,他已看到一片柔和平緩的沙灘,依照航程及地勢,他估計是在臺灣中部的某一段海岸線。

  在漸漸的靠近中,正霄終於看出沙灘上有個人,並認出是何禹,一身撿蚌漁人的打扮。

  踏到陸地上,正霄的心總算定了。

  何禹交了一包東西給船長,目送船離去,便示意正霄尾隨他來。兩人沿著起伏的沙丘,爬向堤防,身影在薄薄的晨霧中一前一後。

  正霄身材高瘦結實,皮膚是長久曝曬下的古銅色,年輕英俊的臉上有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,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朗朗的軍人本色。然而他唇角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,軟化了那逼人的英氣,帶出了一點家傳的書生氣質。

  也是這抹微笑,不知迷倒過多少女人。

  何禹四十來歲,比正霄略矮,黝黑的臉帶著歷經滄桑後的智能。他已過盛年,頭開始禿,身形開始發胖,但仍是一股異于常人的俐落幹練。

  他們一個笑中帶嚴肅,一個嚴肅中有笑,曾是默契十足的最佳拍檔。

  正霄隨著何禹跳下堤防,坐在可避人耳目的凹處,面向大海。

  正霄遞過竹筒,何禹接過細看,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。

  「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。」何禹說:「這下子我們可以放長線釣大魚了。

  那邊怎麼樣?」

  「『大躍進』失敗,有二千萬城市居民下放到農村,我就這樣混水摸魚進出的。」正霄說。

  「很好!」何禹說:「政風轉向,我們得加緊腳步,這次不但要擒賊,還要擒王。」

  「我的任務是不是就結束了?」正霄問。

  「為了不打草驚蛇,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平安回來的消息。我們要散佈你困在對岸,甚至死在對岸的風聲。所以要暫時委屈你換個身分,躲一躲了。」何禹抱歉的說。

  「大哥,你忘了我九月份要向芝加哥大學報到嗎?」正霄有些沉不住氣。

  「我已經托人幫你延到冬季班了。」何禹說。

  「有這個必要嗎?」正霄滿心懷疑。

  「老弟,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。」何禹說:「我可不希望在這節骨眼上出差錯。」

  「我明白。」正霄以服從為重,「我的新身分是什麼?」

  「徐平,徐升的遠房堂弟。」何禹說。

  「徐升?」正霄驚訝說:「怎麼會扯上他?他不是已經退出好多年,過平凡百姓的日子了嗎?」

  「所以更不會叫人起疑。」何禹說:「我現在可以信任的人太少了。把你交給他,我才放心。一切他都安排好了,你只要到碧山鎮找他就行了。」

  徐升也是在軍中頗照顧正霄的老大哥,有山東漢子豪爽的個性。退役後,娶個鄉下姑娘,在碧山開起雜貨店。因南北阻隔,交通不便,他們有好些年沒見面了。

  此刻,天已大亮,遠處的漁港有船隻進出。

  正霄快步地換上新行頭,一件又縐又黃的短袖襯衫,一條沒附皮帶的松垮卡其褲,一雙鞋底略開的破布鞋,穿上去就可以混在芸芸大眾中了。

  「嗯,很好。鬍子別刮,頭髮別理,就更像徐升的老哥兒們了。」何禹審視說。

  正霄翻翻何禹帶來的帆布袋,除了新證件、換洗衣服外,還有幾本英文書。

  「冒險夾帶的。」何禹說:「不知要讓你藏多久,怕你無聊,解悶用的。不過你一定要小心,否則就成為致命的引線了!」

  「我明白,謝謝大哥設想周到。」正霄說。

  「對了,你那位正在交往的陳小姐怎麼辦?」何禹突然問:「我該如何跟她說?」

  陳玉惠是系上的秘書,一向對正霄特別關照,上個月才開始出去吃飯,談不上有什麼交情。何況他一向獨來獨往慣了,說走就走,最討厭牽牽絆絆地糾扯不清。

  「什麼都不用說。」正霄簡單回答。

  「老弟,女朋友可不是這種結交法。」何禹笑著說:「你以為你回來,她還會乖乖地等你嗎?」

  「那就算了,天涯何處無芳草,不是嗎?」正霄聳聳肩。

  何禹看他一副無所謂的態度,忍不住輕歎:

  「真不知道哪一種女人才能系住你這飄泊不定的浪子呢?!」

  正霄可不擔心這些事。在他的心中,安邦衛國第一,兄弟之義第二,其餘都是浮塵點綴,並不重要。

  他們在漁村的公車站分手,何禹向北,正霄向南。

  太陽一寸寸地往上升,氣溫也往上竄。正霄儘量走人較少的偏僻路線,曲折轉繞,要不斷換班車。

  中午時,他胡亂吃吃,眼觀四面八方。

  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,他買了去台南的票,也蹲擠在大包小包的莊稼人中間,茫然地望著赤熱的大地。

  為小心計,他會在台南待一天,等感覺對了,明日再上碧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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