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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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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空是高山才有的透明澄藍,幾絲羽毛般的白雲,輕貼在青山綿延起伏的棱線上,把巍峨險峻的山形柔化了。 君琇是站在狹穀的另一邊,後方是陡直的山林,前方是縱深千里的懸崖峭壁,小屋渺小,人更渺小。 蟲鳴鳥叫,風歌溪詠,自然的幻化恍如人間仙境,若非愁著父親、阿祥、徐平、真阿素這些人,她還真享受這桃源般的清靈靜謐呢。 溪水藏在山林中,是高山雪水溶化,特別清冽。君琇在大小石塊小心走著,遠遠就聽見人語笑聲。 她才要上前招呼,一些話隨著轉向的風到她耳裡。 「你說阿素的頭腦燒壞了?」年紀較大的阿招問。 「難怪她什麼都不會做!」是阿彩的聲音,「剛才我就覺得她怪,菜也不會買,小解要二十分鐘,包袱抱得死緊,還摔了一身泥,原來是腦筋有問題呀!」 「不會吧!她眼睛那麼清明,人又漂亮秀氣,怎麼看都不像白癡。」住在另一排,有山地血統的玉娥說:「白癡我見過,我們村就有一個,又斜眼又流口水,整日傻笑雜念,哪裡像阿素這樣文靜好看!」 「我們也沒說她是白癡,只是有一點傻而已。」阿彩說。 「玉娥講的有道理,阿素不是那種傻。」美珠說:「我覺得她說話有時候很清楚,有時又沒頭尾。我猜她是到過城裡,受到刺激,神經有些失常了!」 「神經失常?那不是很危險嗎?」阿招說。 「瘋有文瘋、武瘋。我看她是文瘋,不傷人的。」美珠說。 「小徐怎麼那麼倒黴,買到這種老婆?」玉娥說:「看他長得一表人才,我倒貼都願意!」 「呸!不知見笑!小心你家老陳翻了醋桶,又要打你一頓。」阿彩羞玉娥。 「來呀!老娘還怕呀!」玉娥頂了回去。 「好啦!別胡說八道了。」美珠說:「不管阿素怎麼樣,人家小徐可疼入命,件件事都幫著做。今天早上臨入山前,還千拜託萬拜託,要我好好照顧她呢……」 三、四個在溪邊戲水的小孩突然沖到君琇這裡來,她冷不防被撞到,叫了一聲,四個女人望過來,談話倏然停止。 「阿素阿,快過來,我留個位置給你呢!」美珠首先回復正常,熱心喊她。 君琇心底極不舒服,她千想萬想,都沒料到自己有被當成白癡或神經失常的一天。她的大學文憑可是一路成績優秀念上來的,親友誇她聰明,師長同學更對班上的少數女生當寶一樣的寵,哪曾如此被奚落過? 夏蟲不可語冰,她又如何能對這些沒念幾日書的太太們解釋清楚呢? 君琇明白她們並無惡意,而且相當熱心,教她如何制鹼皂、挑石頭、捶衣…… 她就站著一樣樣學,冷冷的水由她的水上腳底流過,充滿鄉野趣味。 也難怪她們說她傻,她可以做一張漂亮的財稅表或讀一本充滿複雜數字的原文書,卻對鄉間生火、燒飯、種菜、砍柴、喂豬……等一竅不通,連簡單的洗衣還要人教呢! 以阿素生於農村的背景,這種比笨手笨腳還糟的表現,真只有白癡可比擬了! 阿素果真是低能兒嗎? 徐平花錢買妻已叫人奇怪,還特別買個頭腦有問題的,更讓人納悶,一般男人會這麼做嗎? 君琇一邊洗一邊想,怪不得徐平不相信她說自己不是林阿素的事。其實以目前的局勢而言,對她反而好,她有任何異樣,別人不會懷疑,也不會追究,甚至阿祥指到眼前來,她裝瘋賣傻一番,硬說徐平是她丈夫,阿祥又能如何? 知道她被逼瘋,嫁了一個伐木的粗人,父親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吧!也許這正是還他一報的方法! 「阿素!阿素!」美珠搖搖她,「你家徐平的衣服快被你搓爛了!」 君琇才明白自己又發呆了,四雙眼睛看著她,都流露著毫不掩飾的同情。若非她在走投無路的邊緣,還真想大笑出來呢! 誰會想到她此刻正在二千公尺的高山上,洗一個陌生男人的臭汗衫呢? 到下午四、五點,家家都在炊煙嫋嫋中備好晚餐,孩子們大的趕雞,小的在澡盆裡,趁著天未黑前完成所有的事,這黃昏熱鬧的景象,與都市的截然不同。 君琇仍在學習,火生半天,飯有焦味,但已比早上進入情況。 好似打了一場飯戰,很少做家事的她,又一下碰到這些粗活,有點吃不消。洗完衣服後,美珠教她切豬菜、喂豬、喂雞、砍柴撿技。 「到任何地方,手都別空著。」美珠一直強調。 君琇滿喜歡她,這女孩雖不懂「效率」這名詞,卻深得其精髓,如果再多念些書,必很精明能幹。 吃完午飯,美珠又帶君琇種菜,澆糞施肥、果園剪枝。 「男人伐木,女人墾地。」美珠說:「秋天收穫期就忙了,梨子、桃子、李子摘到手酸,附近幾村的人都來幫忙,一天十塊,他們可高興了。」 夏季她們就用取愛玉子晾曬和剝板栗來賺外快。 君琇很喜歡愛玉柔軟冰涼的香甜,卻不知采愛玉果的辛苦,有時還得攀岩爬樹呢! 她感覺自己酸痛的四肢和紅腫的手,一臉黏乎乎,柴米油鹽真會使人蒼老。 她看著破鏡子中的自己,臉曬紅不少,眼下有疲乏的紋路。 突然門外一陣孩子的叫聲及跑步聲。 「爸爸回來了!」嗓音此起彼落地喊著。 至少她的飯菜煮好了。她不知道有點傻的阿素會怎麼樣,但她是怕見徐平的,因為他的眼睛吧!與鄉下人的憨厚平淡不同,總像在審視她,像隨時要戳破她的偽裝。 徐平大步踏進,一天辛苦的工作,讓他又黑又髒,比印象中高大粗獷,活像只大熊。「今天過得還好嗎?」他很親切地問。 君琇的反應是往後一退,長椅碰地倒下。 「我嚇到你了嗎?」他皺眉問。 「沒……沒有。」她從他身邊繞出去說:「你吃飯,我……我去收衣服。」 曬衣架在屋後,她邊拿下衣服邊定神,她這可笑的樣子,還想假裝他的妻子嗎? 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,為何面對他就心慌?好在她有「傻」名在外,可以解釋她不尋常的行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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