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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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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伯父、祖父、哲彥和……邱紀仁。 惜梅一緊張,把見到哲彥的喜悅都忘掉了。 這位邱少爺,今日倒規矩,穿著黑色學生制服,排排扣到喉際,端坐在那裡,顯出一種玉樹臨風的非凡氣質。 她不小心與他的視線接觸,很驚訝地發現,他那日輕佻玩笑的眼神已不見,取而代之的內斂、正經,甚至有些嚴厲的。 雖然她很快就把目光移開,但心跳加速,他那雙如利劍又如冰鋒般冷肅的眸子,從此印在她的心版上,久久都無法消失。 她從來不知道,同樣的一雙眼睛,竟可以化出兩種極端不同的感情及態度來。 某種難以瞭解的複雜氣氛,令她有大禍臨頭之感。他會不會說出她那天愚蠢無禮的行為呢? 因為壓力太大,當大伯父守川說話時,惜梅差點以為是邱紀仁在指責她。 「我店裡忙,你們坐坐吧!」守川說完,先行告退。 哲彥微笑地看著惜梅說:「好久不見了,你好嗎?」 「我很好,你呢?」惜梅小聲地說。 「還是關在學寮中,日夜苦讀。」哲彥說:「我今天特別帶了我的好朋友邱紀仁來拜訪你。上次你人不舒服,沒有見到面。」 惜梅坐在門口的位置,離邱紀仁最遠。她不敢看他,只用細如蚊子的聲音說:「邱桑,你好。」 「惜梅小姐好,久仰芳名,真是百聞不如一見。」紀仁說。 他的語氣毫無異樣,但惜梅卻可聽出他那潛藏的冷意,似乎在替哲彥惋惜,竟有一個母老虎般兇悍的未婚妻。 「邱桑的漢語程度好象不錯,還能用成語呀。」說話的是茂青,他對這新見的後生,似有很大的興趣。 「我一直都在我叔公邱永階先生的漢學堂裡讀書,到現在仍常向他請益呢。」 紀仁說。 「原來永階公就是你叔公。十多年前,裕仁天皇還在當太子時,巡遊臺灣,日本警察拘禁了幾百個思想危險的異議分子,我和你叔公都有分哩。我們文獄中還有一面之緣。」茂青回憶往事,激動地說:「這些年,我們用詩社聯吟的方式,還交換了不少詩作呢!」 「是呀,我叔公也常提起茂青公,說您滿腹才學,常有慷慨激昂之作,所以特別囑咐晚生,務必來拜望候教。」紀仁說。 「他太客氣了,不外都是「無淚可揮惟說詩」的天涯淪落人罷了。」茂青說:「大稻埕邱家可是有名的望族,興中會臺灣分會,你們貢獻頗大。羅福星的抗日,蔣渭水的革命都在你們那一帶,都少不了你們邱家。」 「我叔公也說,茂青公親眼看到三角湧大屠殺,每每提起,還傷心悲憤。」紀仁說。 「只有『慘!慘!慘!』三個字能形容。我那時才是十來歲的少年人,到現在想起仍心有餘悸。」茂青深鎖著眉說:「以後還有西螺大屠殺、台南大屠殺、雲林大屠殺,都是死傷無數,血流成河。難怪劉永福將軍要說:『內地諸公誤我,我誤台人。』如此淪為亡國奴,真是千古慘事!」 「朱伯公怎麼以前都沒提過這些事呢?」哲彥問。 「憨孩子,抗日是殺頭滅族的事呀,今天是遇見故友後生,又沒外人在場,講來聽聽而已。」茂青語重心長說:「不過我還是奉勸你們,讀再多日本書、吃再多日本糧,都不要忘記自己是中國人。」 「我們要忘記,日本人也不讓呀,到如今,他們還當我們是清國奴呢!」聽了入迷,惜梅不禁脫口而出:「現在他們大肆侵華,以後中國倒了,臺灣人的命運只怕會更悲慘了。」 「惜梅小姐說得沒錯……」紀仁接著說。 茂青卻硬生生把紀仁的話切斷,嚴厲地看著自己的孫女兒說:「你去哪裡聽這些話呢?女孩子應該盡本分、學女紅,不要到處亂跑,說不該說的話。」 「為什麼?我們女孩子也是中國人呀,難道不可以忠於民族國家嗎?」惜梅反駁說。 「當然可以,但要用對地方。」茂青表情仍未放鬆:「革命衛國、拋頭捨命,都是男人的事。女人就該在家好好教養下一代,讓男人無後顧之憂。女人這保護民族血脈的任務,你以為不重要嗎?」 「是,阿公。」惜梅見茂青臉色,不敢再多嘴。 「哲彥,我這孫女自幼就比較古怪,不像你大嫂寬慧那麼賢淑懂事。以後你要多管她,別讓她輕重不分,失了分寸。知道嗎?」 「知道了,朱伯父。」哲彥說。 他一徑笑著,並不介意。他和惜梅從小街坊鄰居長大,哪會不清楚她的個性? 記憶中,她都一直是活潑外向的女孩,看似弱不經風、楚楚可憐,卻有驚人的毅力。 他對她早有愛慕之心,但她答應他的求親,仍使他驚喜萬分,無法置信。他立志要闖出一番偉大的事業,以報佳人的心意。 惜梅卻對祖父的這段話很不高興,她深知自己的脾氣,給哲彥和昭雲兄妹倆聽到了也無所謂;偏偏邱紀仁在場,他不知如何在心裡暗暗竊笑,拍案叫絕呢! 她偷看他一眼,他也正好面向她。一張臉並沒有想像的嘲笑與得意之色,仍是原來的嚴肅臭臉,滿是陰陽怪氣,彷佛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。 他發現惜梅的注視,惜梅忙轉開臉。真是標準的雙面人,或許她該問問他家裡是否還有一個孿生兄弟? 他若是上回所見的邱紀仁,為何差別如此之大呢? 茂青又閒聊幾句後,便說:「你們少年人談吧!我還有棋局呢!」 茂青剛走,哲彥就拿出兩本書說:「我給你帶來兩本西洋小說,是狄更斯的『雙城記』和雨果的「悲慘世界」,都是講戰亂中人性光輝的故事。」 惜梅接過書,翻了一翻。哲彥又說:「我知道你一向喜歡看芥川龍之芥、菊池寬的小說。但紀仁說,西洋人的視野及胸襟又是不同,對事的看法及角度又寬廣一些,建議我買這兩本名著給你看。」 一聽是紀仁的意見,惜梅又有疙瘩。 「我也有兩本呢。是『茶花女』和『南丁格爾傳』,都是講西方奇女子的故事。」昭雲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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