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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四


  「你今天來找我,又有什麼事嗎?」她退兩步,定定神問。

  「你氣色好多了,甚至比在黃家都好。這裡的生活似乎對你很有益。」紀仁並不回答她的問題,反而做友善的寒暄。

  「廢話少說,直接把你的目的說出來。我還要回屋內打掃呢!」她很不客氣地說。

  「你還在生氣嗎?」他仍然笑著說:「我何德何能,竟可以讓一個小姐氣那麼久,我應該覺得榮幸嗎?」

  「如果你今天是來油嘴滑舌的,那就請回吧,我沒有時間奉陪。」她冷著臉孔說。

  「我只不過要逗你笑而已,我好懷念你的笑容。」他的樣子很誠摯。

  「邱紀仁!」她吼他的名字說:「你再不說,我就要走了!」

  「好!好!我馬上說。」他搔搔腦後,似乎有些辭窮:「我今天一早就搭火車去你家拜訪,最初你爸媽一直不肯透露你的下落,後來才把住址給我。你知道為什麼嗎?」

  「為什麼?」她簡短地問,很討厭他的拐彎抹角。

  「因為……因為我說我要來向你求婚。」他說,神情有些緊張。

  「你……什麼?」她差點昏倒,整個人激動地說:「你怎麼可以開這玩笑?我爸媽他們會當真的!」

  「我沒有開玩笑。」他回復冷靜,很肯定地說:「我的確是來向你求婚的。」

  她一定又在作夢了,有煙有霧,冷冷的天,她又全身發熱,紀仁站在面前癡癡地望著她……她甩甩頭,要如何由這場夢中清醒呢?

  「我不相信。」她試著說話,來打破魔咒:「你輕視我,你說我不懂得愛情,你那麼貶低我,又為什麼要娶我呢?」

  「惜梅,你睜開眼睛吧!你一向都是冰雪聰明的女人,為什麼總不願看清楚我呢?」他靠近一步說:「我從沒有看輕你或貶低你的意思,若有什麼失分寸或冒犯的地方,那都是因為我太情不自禁的結果。惜梅,我……」

  「情不自禁?你對每個女人都那麼容易情不自禁嗎?」她警戒地說,努力不為他的話所動。

  「沒有,只有你,一次次讓我失去理智。明知道你是哲彥的未婚妻,仍忍不住對你迷戀難舍,不願失去與你相處的每個時刻。」他深深地看著她說:「我第一次看到你,就愛上你了。」

  他的話如暮鼓晨鐘,宏亮地回蕩在山林田野,也重重地敲擊在她心上,一圈圈響著,直到她耳聵神失,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。

  她昏昏地往竹林裡行走,竹葉一陣窸窣,紀仁檔住她的路,說:「惜梅,你說話呀!你明白我對你的感情嗎?」

  「我怎麼會明白?你總是那麼愛玩遊戲,那麼吸引女孩子。」她不自主地說出心裡的話:「像昭雲,你說要娶她又不娶,害她傷心了好一段時閑……」

  「我說要娶她,是因為我以為你就是哲彥的妹妹!」他說:「你還記得嗎?初次相見,你自稱是黃家小姐。當時我想若能與你共度一生時,怎能不欣然同意呢?但是當我知道你其實是哲彥的未婚妻時,整個人像跌入深淵般,我痛苦憤怒了好久,始終無法面對這個事實!」

  「那麼吳院長的女兒又怎麼說?你不是要與她論及婚嫁了嗎?」她又問。

  「倩玲嗎?她根本不算什麼,我從來沒有娶她的念頭?」他說。

  「是嗎?我親眼看見你們之間親熱的談話,怎能說沒有什麼呢?」她說。

  「那是要讓你忌妒的。」他說:「我那時候已聽說哲彥要回來的消息,心中又急又怕。我不想把你還給哲彥,只要有些微的機會,我都要想辦法留住你。說實在的,雖然我很氣哲彥對你的背信與傷害,但我真的很高興他娶了別人,這樣我就可以永遠擁有你了!」

  「那些信和詞句都不是騙我的?」她仍在一團迷霧之中,「你不是來嘲弄我的?」

  「你說『相思樹』的詞嗎?」他真誠地說:「那全部是我的肺腑之言,假借哲彥之名來一吐我的心聲。你不知道,在下雪的冬夜,凍著用左手寫情書的滋味,真是終生難忘。當你將它們形容成無聊之至和令人作嘔時,真像一把刀捅在我的心上。」

  「還有那些京都和北京的小姐呢?萬一你哪一天也跑出個宛青來呢?」她不自覺地問。

  「惜梅!我說了那麼多,表明我內心深藏多年的感情,你卻始終不相信我?」

  他臉色微微蒼白:「我說我無論到任何地方,心中只有你,從沒有一個人可以取代,你仍無動於衷?」

  「我早不相信什麼山盟海誓了!」她壓抑著波動的情緒說:「看看哲夫,他的情書多優美、情話多動聽,結果仍禁不住一時誘惑,背棄了寬慧姊;而哲彥,連女孩子的手都不敢牽的老實人,竟也會毀婚另娶,你說天底下還有什麼真情意呢?」

  「黃家兄弟並不代表天下所有的男人。」他按住她的肩,望入她的眼眸:「看看我,我是愛了你七年,不管你是別人的未婚妻、妻子或下堂妻,都一直始終不變的人!」

  「下堂妻!說得好!我如今已是名譽壞透的女人,你還來向我求婚?你家人怎麼想?我家人又怎麼想?」她心亂如麻說:「我才離開哲彥兩個月就馬上嫁給他的好朋友,別人會怎麼想你和我?!」「我不管別人怎麼想,我只管你怎麼想!」他輕搖著她說:「我只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?」

  「我……我不能。我連自己都弄不清楚,又怎能去明白你呢?」她頭昏亂得無法思考:「我現在沒有力氣去談感情、談婚姻,何況你還是哲彥的朋友,屬於我想忘掉的一切……」

  他猛地放開她,像被人打一拳般退後好幾步。臉上的表情由熱切到不信、憤怒、絕望、悲憤,最後轉為遙不可及的冷漠。他開了口,聲音是不死不活的陰寒:「原來我只是哲彥的朋友,你想忘掉的一切……我又做了一次無聊愚蠢、自作多情的傻瓜。我今天來錯了,我終於明白了。我也不會再來打擾你了。」

  兩秒鐘不到,紀仁就消失得無影無蹤,她連喊他一聲都來不及。那一瞬間,她知道她真正傷害他了,千言萬語都不如他臨行前的最後幾句話,更讓她明白他的真心。她又要被自己的驕傲和固執害慘了。

  她沿著田埂跑著,一邊呼喚紀仁。可是霧愈來愈濃,擋住她的每個方向;一向很熟悉的水田地,也變得東西南北不分,她只能在裡面一直繞圈子。

  「紀仁!」她哭叫著。

  響應她的只有空茫的霧氣,天是白、地是白,前後左右都是白。她跑得累極了,忍不住坐在地上痛哭起來,讓自己完全在霧中迷失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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