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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


  「哲夫說老闆娘病著,他不敢說,所以我來求你幫忙。」秀子哀求著。

  「他不敢說卻敢做?我真看清他了!我阿公生前說他做事優柔寡斷,沒有擔當,還真不錯!」惜梅冷冷地說:「他惹的禍自己解決,這敗壞門風的事,我哪裡敢管?」

  惜梅不知道怎麼走回家的,她滿腦子都是哲夫的背棄和秀子的忘恩負義,這天下的風波要如何了結呢?!

  她一到店門口,就看見敏貞坐在臺階上等她,她太煩太氣,忘了斥責敏貞感冒還吹風,只急急說:「你阿爸呢?」

  「他在書房裡。」敏貞拉著她說:「阿母找你,她要你幫她整理……」

  惜梅沒有聽到她的後一段話,便甩開她的手,往屋後火氣騰騰地沖去。

  哲夫正坐在桌前清賬冊,抬起那張依然富魅力的臉孔看著惜梅。哼!表裡不一、負心絕情的偽君子,她以前還把他當偶像崇拜呢!真是一點也不值!

  「秀子今天來找我,還帶著孩子。」她的每個字句都如寒冰。

  哲夫手中的票子散了一地,他站起來說:「你都知道了?」

  「你怎麼能做這種事?」她一腳踏進去,痛心地說:「寬慧姊哪裡對不起你?她持家理家,井井有條;還一次一次壞孕,把健康都犧牲掉了,你所能報答她的,就是在外面討個小老婆,連孩子都生下來了?」

  惜梅向來敬愛哲夫,這樣沒有分寸的指責是第一回,但她實在太憤怒了!

  「事情不是這樣的,我並沒有討小老婆。」哲夫焦慮地解釋:「那只是一樁意外,我心煩,不小心喝醉了酒,就胡裡胡塗……哪知道秀子就懷孕了,她肚子大了來找我,我才曉得,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,我……」

  門口突然有東西落地的聲音,他們同時回過頭,赫然發現面色雪白的寬慧站在那裡,旁邊是迷惑呆立的敏貞,精緻的巾帳繡品掉在她們的腳前。

  「寬慧!」哲夫叫。

  「寬慧姊!」惜梅幾乎無法動彈。

  寬慧雙眸如利劍般,狠狠瞪了哲夫一眼,轉身就走。哲夫追了上去,口裡不停地懇切哀求。

  「阿母要找你,所以我帶她到這裡……」敏貞雖不懂大人吵什麼,但也有大禍臨頭之感。

  惜梅無心理她,只把地上繡品拎起,便匆勿趕到寬慧的臥房外。

  她站在走廊,聽著房內忽大忽小的聲音。她擔心寬慧,這幾個月她受盡苦難,好不容易才復原一些,又哪堪丈夫背叛的重擊呢!

  「出去!出去!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了!」寬慧嘶聲力竭地叫著。

  哲夫拉關門簾,一臉頹喪絕望,他看到惜梅,如逢救星說:「我求你勸勸寬慧,說我是無心的,叫她不要把身體又氣壞了……」

  惜梅冷哼一聲,就進入簾內。

  寬慧站在窗前,兩條淚痕已幹,唇抿得死緊。惜梅才要走近,猛地「哐當」一聲,寬慧竟把那母子圖的鏡子摔裂了,散在妝抬上,片片像利刃,在日光下閃著淩厲刺眼的光芒。

  「我終於掉到沼澤,碰到巨蟒,永遠不得翻身了。」寬慧由齒縫迸出這些話,帶著憤恨,卻滿是淒涼。

  「寬慧姊……」惜梅不知如何勸慰她。

  「那孩子多大了?」寬慧凝望著碎鏡問。

  「三個月。」惜梅忍不住掉淚說:「對不起,真對不起,去年我不該急著回秀裡。我待在大稻埕,一切事情就不會發生了。」

  「這怎麼是你的錯呢?男人若要變,誰也阻擋不了。」寬慧張著枯澀的眼說:「我說秀子怪,原來是怪在這裡,她還真志向遠大,攀上了老闆。而我還親自扶她一把,給她製造機會呢!」

  「哲夫哥並沒有變,他一樣疼惜你。他只是酒後亂性,一時胡塗罷了。」惜梅說。

  「一時胡塗?我的人生就要毀在他的一時胡塗,或者說一時貪歡的手上嗎?」

  寬慧悽楚地說:「想我一生好強好勝,事事追求完美,想以自己的才德來配合丈夫,結果竟落得如此下場。一個女工就能吸引他,那我又算什麼呢?早知如此,我也又癡又呆,不去空擔那才貌雙全的美名,也不會有今日的錐心之痛了!」

  「寬慧姊,你別氣壞了身體,事情總會有公道的。」惜梅說。

  「公道?惜梅,別傻了!公道怎會輪到我這病奄奄,又生養不出一個兒子的女人身上呢?」寬慧慘慘一笑:「秀子有了兒子,就勝我千倍萬倍了。」

  她的眼睛望向惜梅手上的繡品,突然一點示警也沒有,她一把搶去,拿了剪刀去撕毀起來。一會兒,曾嘔心泣血繡制的桌中簾帳全都被淩肆得慘不忍睹,金銀、鵝黃、嫩錄、粉紅各種顏色,都成美麗的屍體。

  「寬慧姊,你何苦拿這些束西出氣呢?這都是你多年的心血呀!」惜梅說。

  「心血?」寬慧悲哀地說:「它們的主人都心死血盡了,還留著它們做什麼?」

  惜梅無言,試著清理;桌上的碎鏡,地上的碎布,即使已徹底損壞,仍散發著淒豔。物何其無辜,人又何以堪呢?

  她不經意回頭,看見敏貞躲在門廉外偷看,只露出半邊臉,驚嚇惶恐中,有著九歲孩子不該有的心碎表情。

  寬慧就鬧那麼一回,以後整個人則異常冷靜。原本瘦弱的身子及蒼白的容顏,忽然有了起色,彷佛又回到中聖未死以前那個專心一意的小婦人了。

  她親自告之玉滿此事,口氣十分平靜。玉滿先是大怒,聽到有了孫子,語調轉軟幾分,但揚言只要孩子,不要秀子。

  秀子也不是簡單人物,她深知「母以子貴」的道理,堅持不肯放棄孩子,一心就是要入黃家門。

  一天深夜在玉滿眠床前,她們又談及此事。

  「那女人軟硬都不吃,我真沒辦法。」玉滿歎氣說。

  「那就納她做妾吧!」寬慧淡淡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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