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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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煙硝味陣陣傳來,混著夏日的汗味悶熱,令人快要窒息。 剛開始惜梅尚能和紀仁保持一點距離,她也盡力維持兩人的不碰觸。但人實在太多,不碰紀仁,就得和那些陌生人摩肩接踵,那她還不如選擇紀仁,至少她知道他不髒不臭,有醫生愛乾淨的習慣。 又一聲大爆炸,洞口的人都縮進來。惜梅被人一推,整個人貼到紀仁的身上,她只來得及用手擋在胸前,勉強阻止兩人更進一步的接觸。 可是身後的人群仍不斷擠著,紀仁乾脆往她纖腰一攬,轉身將她護在角落裡。如此一來,她等於是結結實實地被他抱個滿懷。 他的手沒有移開,大腿緊依著她。她可以感覺他的心在她手下沉重有力地跳著,和著她自己的,如在草原上奔跑的兩隻鹿,相競向前,愈來愈快。 他的呼吸在她頭頂形成急速的白煙,那屬於男性的有力擁抱及陌生的體味,都是她懂事以來未曾感受過的,合她陣陣昏眩,兩腳發軟。 「再忍耐一下。」他沙啞地說,近乎無聲。 是的,要忍耐,這些都是情勢所逼,不必胡思亂想。 洞外是熱力,洞內也是熱力,兩者都帶著烈火燎原的危險性。 他們沉默地經歷這種不該有的親密,惜梅的心跳聲幾乎要掩蓋一切,以至於警報解除時,她嚇了一大跳。 他並沒有放開她,只說:「不要動,讓別人先走。」 他們是最後幾個離開的。外面是一片瘡痍,遠處有濃煙,近處有焦土,惜梅有一種大難之後的悲涼感。 表面上他們是為轟炸之後的災情而哀矜不語,內心卻沉浸在由假情侶到真逃難的那份親昵。她深深覺得不妥,對不起哲彥,那一向灑脫不羈的紀仁又怎麼想呢? 快到永樂町時,紀仁才開口說:「有關今天在防空壕的事,若有失禮處,請多包涵。」 「那種時候哪顧得了禮節,就不要再提了。」惜梅很客氣疏遠地說,眼睛並不看他。 這種事是不能也不該討論的。由紀仁的語調聽來,喜愛開玩笑和逗趣的他,似乎也覺得這一回太越界了。 畢竟她是他好友的妻子,不是嗎? 果真從那日以後,惜梅很少再見到紀仁。 惜梅依時回到秀裡,秀子自願留在大稻埕幫忙。 敏貞見到阿姨,高興萬分,整天有說不完的話,結果沒幾日就喉嚨沙啞,發起燒來。寬慧怕兒子被傳染,便把敏貞送到外公的中醫鋪養病。 秀裡是比臺北平靜多了。夜也是寧謐的,只有此起彼落的蟲嗚聲。 惜梅縫完衣服,皎潔的月恰升到她的窗前。又要中秋了,盼了多年,總是月圓人不圓。哲彥的心意也似在雲端,他仍在為她唱相思嗎? 望著望著,哲彥的模糊輪廓又變成紀仁。 紀仁回日本的消息是哲夫說的,惜梅當場傻住,怎麼就這樣無聲無息,招呼也不打一下呢? 紀仁的乍然離去,惜梅只有一種感覺,就是生氣,氣他的不告而別!實在太可惡了! 她知道自己沒有一丁點埋怨的權利,紀仁又不是她什麼人,何需要向她報告行蹤呢?!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。哲彥離家四年半,她還沒有在心裡這樣罵過他呢?為什麼他對紀仁的反應總那麼激烈?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火冒三丈,以後回回都惹風生波,看得她久久無法平靜。 是不是有些男人天生就有這種本領?當年昭雲不也曾為他動過心嗎?或許自己並沒有不正常。 她換上薄薄的長衫褲,準備睡覺。躺在床上,依例拿著裝信箋的荷包,輕撫著助她入眠。 突然有個聲響,像是瓦片、又像是窗子落地。月光由玻璃照進來,銀輝不減,卻感覺怪異。 會不會有山中的小動物誤闖室內呢?她起身察看,才要點燃油燈,冷不防被人由背後抱住,同時一隻手捂住她的嘴,把她即將出口的尖叫聲,硬生生地推回喉間,害她差一點喘不過氣來。 她還來不及恐懼及分辨時,對方就開口了:「別怕,別出聲,我是紀仁。」 一聽到他的聲音,她立即感到他堅硬又熱烘烘的身體,透過薄杉,簡直像袒程相見了。她忙掙扎說:「放開我,我不會叫的!」 他手一松,她就跑到床邊,站在光亮照不到的黑暗處,雙手橫放胸前說:「你怎麼在這裡?你不是去日本了嗎?」 他也在陰影處,身上是鄉下人打扮,滿是草泥咪。 「我假裝去日本,事實上沒去。警察廳的人監視我很久,一直要找藉口抓我。為了不連累家人朋友,我只好離開。」紀仁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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