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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


  「你們朱家的女兒,各個栽培得知書達禮,有才有德,我喜歡都來不及,哪捨得不疼呢?」玉滿說。

  惜梅的婚期終於在一片和氣中,做成協議。

  時序將入端午,天氣慢慢轉熱。惜梅新嫁娘的心情,因為戰爭、祖父的死及哲彥的無音無訊,很難興奮起來。

  事情真太蹊蹺了,哲彥已一個多月沒有來信,連能不能返鄉成婚都不得而知。

  隨著婚期的迫近,朱黃兩家的長輩逐漸緊張起來。比較下,惜梅顯得冷靜些,她相信哲彥終會及時出現的。

  她盼著快見到哲彥,他這半年來的四封信及那張書簽,已成為她枕畔之物,夜夜拜讀摩挲,幾乎可以背誧。她甚至能確定,兩年不見的他必有所改變,會更細心、更體貼、更溫柔、更……愛她。

  淑真第一個沉不住氣,惜梅回桃園做嫁衣時,她就帶著女兒到廟口附近去算命。

  師父是個白髮蒼蒼的老者,兩眼洞察世事般清明,據說他剛從大陸來,鐵口神算,非常靈驗。

  他看著惜梅的面相,再摸摸她的手骨,良久不語。幽暗的矮屋間,只有檀香的煙火嫋嫋動著。

  「姑娘的命相不錯,一輩子衣食無憂,而且富中有貴。」師父緩緩地說:「只是年輕時婚姻會有些波折。」

  「師父您說得真准。」淑貞如見救星般說:「我們就是來問婚姻的,我女兒到底什麼時候會嫁人?」

  「今年,而且不會過端午節。」師父說。

  「師父,我女兒的婚期是在端午前,但新郎倌還在日本,恐怕趕不回來,怎麼辦?」淑真說。

  「放心,他會回來的。」師父說。

  「真的?」淑真雙手合掌說:「那就謝天謝地了。」

  「記住,今年一定要結婚。今年不結,下次就要等六、七年了,姑娘的姻緣就這兩次。」師父在她們走前說:「錯過就沒有了。」

  「師父是什麼意思?」淑真又不解。

  「我只說天機,不解釋天機。」師父說:「看來,今年結婚是最好了。」

  淑貞一顆心總算落了地,很開心地替女兒辦嫁妝。惜梅原本就對哲彥有信心,但師父的話,使她更加篤定,臉上開始展露喜氣的歡顏。

  婚期前兩個月,哲彥仍然沒個蹤影。惜梅只能在親人的安撫下,耐心度過每一分每一秒。

  午後,她和母親、大伯母在房內閒聊,突然下人在簾外叫著:「老闆娘,黃家的老夫人和姑爺都來了,說是有二少爺的消息。」

  哲彥回來了!惜梅一聽,欣喜若狂,忙隨家人到前廳去。她一看在座的眾人,面色凝重,她心又一沉,哲彥出事了?不可能的!

  「是不是哲彥回來了?」淑真直接問。

  「不是。」守業看女兒一眼說:「哲彥去中國東北了。」

  「怎麼會?」惜梅忍住激動說:「他在信上都沒提起,怎麼又突然跑去中國呢?到底發生什麼事?他什麼時候去的?」

  「一個多月前。紀仁說日本政府懷疑哲彥有間諜嫌疑,哲彥連夜逃到東北,想由東北轉內陸,再到重慶去。」哲夫說。

  在場的人都靜默下來,一半因為震驚,哲彥怎麼會去招惹這殺頭的危險事呢?

  哲彥反日的行為,惜梅並不意外。只是哲彥洩底亡命,紀仁為何還平安無事呢?

  「這孩子真是的,書不好好念,妻子也放著不娶,跟人家去搞什麼政治,搞不好連活路都沒有哇!」玉滿先打破沉默,哀聲歎氣說。

  「這消息可靠嗎?廟口師父說他會回來的。」淑真不死心問。

  「是邱家少爺說的,他昨天才剛到臺灣,今天一早就來拜訪。」哲夫說:「他是哲彥的好朋友,應該不會騙我們。」

  該回來的不回來,不該回來的回來了!惜梅難過地想。

  「他明知道婚期快到了,惜梅苦苦等他,他還……」淑真再說不下去了。

  「紀仁說,哲彥有交代,他這一去危險重重,生死未蔔,若惜梅要解除婚姻,另配他人,他絕不會見怪。」哲夫又說。

  什麼?惜梅氣血攻心地想,哲彥以為她是怎樣的女人,未婚夫在為民族奮戰,她就怕死怕活、見異思遷了嗎?這未免太污辱她的人格了。

  「這是什麼話?惜梅聘哲彥是人人皆知的事,雖說未過門,也算定了終身,哪能說改就改?這叫我們惜梅如何做人?!」淑真先抱不平。

  「可是看情形,婚禮只好取消了。」大伯母春英說。

  「這就是我們要來商量的。」玉滿說:「前幾天我去問神明。神明說,哲彥和惜梅今年不結婚,就沒有緣分了。」

  「怎麼和廟口師父說的一樣?他說今年一定要結婚,而且在端午以前。」淑真說:「否則就難了。」

  惜梅和母親對看一眼,今朝不嫁就是無緣。那六、七年後,年近二十的老姑婆,又能有什麼好婚姻呢?不過做小和當繼室而已。

  何況她和哲彥有情,他說成灰亦相思,她怎能負他一片深情呢?他因家國,不能履行「草山盟誓」;她是女子,不出深閨,卻能為他守約,成為遠方的永遠支柱。

  「爸、媽、黃伯母,婚期照定,我就在後天入黃家門。」惜梅堅定地說。

  每個人都驚愕地看著她。

  「惜梅,你頭腦昏了嗎?沒有新郎,你嫁什麼?」守業斥著女兒。

  「爸,我先入黃家門,等著哲彥,只是要表示我的決心。」惜梅對玉滿說:「但求黃伯母不棄嫌,成全我的心意。」

  「傻孩子,我高興都來不及,哪敢棄嫌,」玉滿拭淚說:「哲彥是修了幾世福,才能娶了你。我早把你當自己的媳婦了,但就怕太委屈你了。」

  守業仍覺不妥,淑真對丈夫使個眼色說:「這是女兒的命,你就由她去吧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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