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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


  吃完飯,換一張桌子開始打牌,夥計也把飯桌收了出去。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杯急酒,或是康柏空著肚子喝,雖然只是一杯,他也有些醉意,講起話來就更語無倫次了。

  『邢樹人,有了老婆,你生理平衡了吧?“他不正經地說,”像之翔一樣,永不會出毛病!“

  “你今天怎麼了?說話不乾不淨的!”樹人笑駡。

  “你呢?韋震,你真要跟康楓結婚??他眯著眼笑,”她的身體似乎有缺陷呢?“

  韋震臉色一沉,就要發作,他不能忍受任何人說對康楓不尊敬的話;可是,之翔更快地按住了他,對他投去一個暗示的眼光。

  “你再胡說八道就不跟你打牌了,”之翔說,“你是不是只有在小曼面前才正經?”

  “小曼?”康柏自嘲地笑起來,“雲小曼,成都第一美人,誰有這福氣?”

  “康柏——”之翔也變了臉色。康柏的話裡分明有些什麼,他——不滿小曼嗎?

  “哦,我幾乎忘了你是雲家長女婿,雲小曼的姐夫,”康柏的確是失常了。“失敬,失敬!”

  這回不僅之翔皺眉,連樹人、韋震也面面相覷,康柏受了什麼刺激呢?他看來完全不正常!

  “你難道不是雲家女婿?”之翔說,“小曼是你的未婚妻,你難道忘了?”

  “忘不了,一輩子忘不了,”康柏哈哈大笑起來,“雲小曼是我的未婚妻,成都最美麗的女人,是我的未婚妻!”

  “康柏,你是裝傻還是真瘋?”之翔沉聲問。

  “瘋?傻?”康柏的笑容轉成一種——似乎啼笑皆非的古怪神色。“誰都沒有我清醒,像淋了一盆冰水一樣的清醒,雲小曼——誰有福氣?”

  “康柏——”之翔停止打牌。“到底小曼怎麼了?”

  康柏也停下來,臉上的神色慢慢地轉變成嚴肅和難懂的深沉。

  『她——把訂婚戒指還給了我!“他慢慢說。

  之翔、樹人、韋震都吃了一驚,尤其是之翔,他知道小曼是那樣深愛康柏,怎麼會退還戒指?發生了什麼事呢?昨天——還是好好的,不是嗎?

  “你開玩笑!”之翔說。

  “任何事都可以開玩笑,但絕不是小曼!”康柏正色說。此刻,才在他漂亮得出奇的臉上看到一絲痛苦的正常。

  “到底——怎麼回事?”韋震不能置信地問。

  康柏聳聳肩,攤開雙手;叫他怎麼說呢?錯在他,然而——他卻不願說出劉情,為劉情而失去小曼,他怕全世界的人罵他傻瓜。

  “我想——她不滿意我!”他說。

  “不可能!”之翔斷然否認。“昨天還在等你,但是,你根本沒去見她,准是你——對不起她!”

  “或者吧!”康柏也不分辯。“反正已經結束,是是非非又有什麼重要?打牌吧!”

  “康柏,”之翔真誠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。“說出原因,讓我出點力,我知道你們的感情!”

  康柏一震,卻——更快地用一個絕不正經的笑容掩飾了,他顯然在掩飾心中的真懷念,他的好強、好勝的個性,不容許他在人前示弱。

  “算了,你出力我也不感激,”康柏色迷迷地笑,“漂亮女娃兒多得是,我何必一定要爭著做雲家女婿?勉強的事——結了婚也沒有情趣!”

  之翔放開康柏的手,不再言語;他知道康柏沒說真話,若非真情,他怎能那般失常?口硬心軟的傢伙,受苦的是他自己!

  “那麼——打牌吧!”之翔也說。

  才一洗牌,對著門坐的康柏發現一件事,他的臉色立刻變了,一股殺氣從眼中冒出來。

  “龜兒子!”他用四川話大聲罵,一邊還用力拍桌子。“來示威嗎?”

  之翔、樹人、韋震循著他的視線望去,哦!剛才樓下那個長衫年輕人,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對面的房裡也打起麻將來,而且面對面的對正了康柏,即使三歲的孩子也看得出,分明在顯顏色。

  “媽的!”韋震也火了,“敬酒不吃吃罰酒,給他面子還不知足,揍他!”

  “何必呢?”邢樹人不想生事。“關上門打不就行了?”

  “不,”康柏正是滿肚子的委屈和怒火,認定了那年輕人做發洩對象。“關什麼門?不教訓他不知好歹的小子!”

  “康柏,我們是出來玩的,不是來惹事的,你要冷靜點!”之翔也說。

  之翔不出聲還好,一出聲,似乎火上加油——很微妙的心理,康柏認定了之翔是小曼的親戚,想到小曼,他全身都在燃燒,雙手一推桌子,旋風一樣的就卷了出去,快得令人想阻止都來不及,只聽見一陣乒乒乓乓,康柏緊握的拳頭已結結實實地落在那年輕人身上、臉上。

  那長衫年輕人長得斯斯文文,口頭雖然兇狠強硬,卻怎麼也不像打架的人,康柏幾拳下去,鼻血、牙血都打了出來,倒在地上。其他三個打牌的同伴已跑出房門,又跳又叫地嚷著。

  “打人哪!航空生,飛行員打人哪!他打傷了少爺,”一個瘦幹的中年人怪叫,“少爺被打傷了,快來人哪!”

  打得興起,眼睛都冒火的康柏自然沒聽見那人叫嚷,之翔卻聽清了每一個字,打傷了少爺,什麼少爺?因為他和雲家的關係,比較瞭解當地的情形,心念一轉,臉色已變。

  “快!我們快走,”他招呼著同伴。“快拖康柏一起走,再不逃連命都沒有了!”

  樹人和韋震不明就理,但也知道事態嚴重,樓下人聲沸騰,好像天塌了一樣;他們三個一起沖出房門,樓梯下面已經聚了一大堆人,又是木棍,又是土制長槍,個個面帶殺氣。

  “怎麼——回事?”才經歷過康楓槍傷事件的韋震聲音都發顫了。“他們想殺人?”

  “康柏闖了大禍,那人是少爺,”之翔迅速地說,“大概是飯店老闆的兒子,老闆大概是『袍哥』,下面的人有槍——我們得沖出去,否則會死無葬身之地!

  “怎麼沖?樓下那麼多人!”樹人的臉都白了。

  之翔還算最沉得住氣,他回頭看看康柏,也看見倒在地上的年輕人。

  “惟一辦法,帶那小子逃,”之翔當機立斷。“康柏,快,抱那小子出來,再遲了——怕更難逃出去!”

  打了人,一陣發洩之後,康柏的激動平復,酒也醒了,發生了——什麼事?打人、傷人?誰?是——自己?他的心在抖,他怎能做出這麼離譜的事?再看見之翔他們三個人的臉色,他也知道闖了大禍。

  『快啊!“邢樹人奔過去幫他一起架起那個年輕少爺,由之翔開路,往樓下走去。

  “之翔!”韋震從腰裡拔出一枝手槍遞過去;平時休假他們都是帶槍的,這次因為放大假,所有人都把槍留在基地,只有韋震,因康楓事件而特別防範帶槍,想不到真是派上了用場。

  之翔緊握著槍走前面,康柏和樹人架著“少爺”走中間,韋震最後,他們一步步往下走。

  “讓開,讓我們走,否則斃了你們少爺!『之翔沉著臉說,”出去之後會放了他!“

  樓下的人震驚又畏懼不敢出聲,顯然,少爺是極重要的人物,他們不敢亂來。就趁這短暫的猶豫時間,他們四個帶著那年輕人逃出了“淩雲飯店”。

  街上的路人很多,看見他們四個挾持著年輕人,個個都面露驚懼之色避開,越是這樣,之翔他們越是擔心,“少爺”比他們想像中更惹不得。他們胡亂地在街上奔馳著,依稀記得是從這條路來的,他們是想奔回吉普車停放的地方,或者可以逃過大難;慌亂中也不知道走錯路了沒有,“淩雲”飯店的人馬,已經呼喊著追了出來,吉普車仍沒有蹤影,同來的隊友、同事也一個不見,連個接應也沒有!

  “你們逃不了的!”那年輕人突然說話,聲音很冷,很穩,很定,很胸有成竹似的。

  “逃不了你也沒命!”康柏狠狠地瞪他一眼。他心裡又是懊悔,又是緊張,又是害怕,怎麼闖出這麼大的禍呢?

  “殺了我,你們死無葬身之地,我勸你們跟我回去,或者還有條生路!”年輕人冷笑。

  “朋友,你到底是誰?”之翔問。

  “我姓刁,刁學文,”年輕人對之翔似有好感。“刁淩雲就是家父!”

  一聽刁淩雲的名字,之翔整個人都呆住了,真是像在大冬天被冰水從頭淋下來;他聽見小怡提過這名字,依稀記得是位退休的川軍師長,又是灌縣的“舵把子”,在灌縣的勢力驚人,就連中央政府也不願得罪他,為的想借重他的勢力來安定地方,想不到康柏居然打了刁淩雲的獨生子,這一回——怕誰也救不了他口巴!

  “原來是刁大少,剛才真是得罪了!”之翔說。眉心上冷汗直冒,可有辦法脫身?

  刁學文冷冷一笑,不再言語。之翔轉頭,看見“淩雲”飯店的人追得更近了。哎!“淩雲”飯店,他們怎麼一開始沒想到是刁淩雲開的呢?康柏——之翔咬咬牙,他想到惟一的救康柏脫臉的方法。

  “康柏,”之翔慎重、嚴肅地突然把槍交到康柏手裡,並接過手上的刁學文。“你聽著,你們三個立刻找到吉普車,趕回成都,找小怡和我岳父,請他出面來講情,我——跟刁少爺留在這兒!”

  “之翔——”康柏漂亮的臉上一片青白,一片失神,還有種複雜得沒有人能懂的神色。“你回去,我留下,禍是我闖的,他們只要我,不會為難你們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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