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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八


  她換了一件淺藍色的“安安”布裙,穿上一件淺藍色的毛衣,唉!淺藍依舊,愛情已碎。她又梳好頭髮——她喜歡這種流行的鬈髮,很有女人味。她又例外地在略有哭意的臉上化了淺淺的妝,然後,她打開了房間。

  “三小姐,”天香眼睛一亮。“這麼漂亮,要和康柏少爺出去耍?”

  小曼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。

  “他來了就請他進來!”她說。“他”當然是指康柏。

  天香眨眨眼,笑著轉身一指,循著她的手指,小曼看見木然而立的康柏,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,眼中卻是十分複雜的光芒。看樣子,他等了好久。

  “我以為三小姐睡覺,不敢敲門!”天香伸伸舌頭。

  小曼看康柏一眼,也不說什麼,轉身回房。她聽見康柏在她背後的猶豫,但,他還是跟進來,並關上房門。

  小曼冷冷地笑一下,冷得不再有半絲感情。看在康柏眼裡,他全身都涼了。

  “坐!『她指一指椅子。

  康柏沒有動,直直僵僵地站在那兒,目不轉睛地望住她。平日的風流瀟灑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。

  “是我錯了,你——罰我好了!”他說,有些沮喪。

  小曼神色淡漠,漠不關心得令人難受。

  “你別誤會我去查你的事,”小曼說,“蘇家貞住在你那間屋子的對面,這是很抱歉的不巧!”

  康柏臉上紅一陣,白一陣,但——他看來是真誠地想挽回一切。

  “我並沒有存心——那麼做,”他說得困難。是她——找我,我——“

  “不必說原因,理由,更不需要解釋,”小曼完全不動氣,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。“你有權做任何事!”

  “小曼——”他看來痛苦而矛盾。

  “我做任何事,喜歡當一切還不太遲的時候解決,”小曼打斷了他的話,是不給他解釋的機會。這個時候,任何解釋都多餘,小曼豈是委曲求全的人?“以免造成傷害!”

  “小曼——”他請求著,“讓我解釋,或者——”

  “不,”小曼斷然地,“請不要再說,我不想聽!”

  “我——我——小曼——”

  “劉情很好,她會比我更適合你,”小曼根本不理會他,自顧自地說,“你一向很有自信心,怎麼不相信這次的選擇!”

  “根本不是選擇,她怎能和你比?”康柏說。

  “人與人之間沒有可比較的,哪有標準呢?”小曼笑了,“喜歡就行了!”

  “但是——”

  “康柏,我們都傻了一段時候,好在明白得早,清醒得快!”

  小曼越說越友善了,她可是真心,或是——剛才的眼淚已洗去她的傷痕?“再錯下去,我們都會後悔了!”

  “小曼!請給我一次機會!”康柏沉重地。

  “你看不出嗎?屬於我們的機會已經過去。”小曼搖頭。“你向來灑脫,是嗎?”

  “我不想——失去你!”康柏終於說。

  小曼歪著頭,半晌,笑了,笑得好自嘲。

  “一星期不見了你竟會談笑話!”她是指他一星期的冷落,是嗎?

  “我——”他似真有難言之隱,似真有隱衷。

  但——小曼已下決心,她絕不回頭,哪怕是錯,是悔,是下地獄,是上刀山,她也絕不回頭。寧為玉碎,碎了也心甘情願,碎了也美麗珍貴,誰願瓦全?全得也低賤,污穢。

  “你還沒有告訴我,康楓怎麼樣了?”小曼已轉到其他話題上,她真是不再給他機會。

  “她——傷了右乳,要整個割去,生命保住了,卻失——去美麗的身材!”他說得澀澀的。

  他的神情也同樣苦澀,晦暗,他在後悔了吧?

  “美麗的身材重要嗎?”小曼說,“我相信韋震的感情該重要得多!”

  “是!韋震——依然愛她!”康柏機械地。

  “這就夠了,一個女孩子,這就夠了!”小曼感歎地說,“生命中本會失去許多東西,也會得到許多東西,她得到的遠超過她所失去的,她會很幸福!”

  “我說過,我要給你幸福,”康柏走向前一步。“小曼,給我一次機會,只要一次!”

  “拿回去!”小曼淡漠卻十分堅定地說,“這只戒指很冷,戴著它,不能給我什麼保證,和廢物差不多,請你拿回去!”

  “小曼,就這樣——完了?”他的臉痛苦得變了形。

  “應該是的!”小曼理智得使人吃驚。『你應該瞭解我的個性,我寧願只喝一口清潔、純淨的水,卻絕不要一大缸有污點的水,即使為此而渴死,我也死得心甘!“

  “但是——那缸水怎樣有污點的,你不理會?”他問。戒指在桌上發著冷光,他的心也冷了,沒有挽回的希望了,是嗎?

  “污點就是污點,任何理由、原因能使它變得純淨?”小曼正色地反問。

  康柏長長地歎一口氣,既然絕望了——也罷,錯誤已經造成了,那後果——無論是什麼,承擔了吧!接受了吧!婆婆媽媽、可可憐憐的豈是康柏所為?就算吃砒霜,也讓他帶著微笑吧!

  康柏該是微笑的!微笑開始,也微笑——結束吧!是結束了嗎,他就這樣失去了小曼?

  心中扭曲著、痙攣著疼痛,痛讓它痛去,又死不了,他怎能不笑?

  得到是喜悅,失去——也讓它喜悅,至少在表面上!

  “小曼,失去你,是天意吧!”他真的笑了。

  小曼點點頭,她寧願看他這副吊兒郎當、毫不在乎的樣子,這才是康柏,剛才那默然、沒表情的,可是像他的另一個男孩子?她愛過他,現在——也不算恨,哪能恨得這麼容易,小曼愛的盡端,未必是恨呢!

  “別推在天意身上,你不檢討自己的行為?”她笑。

  “檢討又如何,你能回心轉意?”他反問。

  “不能!”她肯定地。

  “那又何必檢討?”他大笑起來,笑得有點狂——一種掩飾情感的狂態。

  小曼再笑一笑,把戒指放在他的掌心。

  “祝福你和她!”她說。她不願說出劉情的名字,那個女孩——她怎能不恨?

  “她?!劉情?”他手掌一握,把戒指藏在掌心。“祝福我和她什麼,你以為還有將來?『小曼眉毛一掀,卻忍住了要問的話。

  “你知道,”康柏卻會意地說出她所不曾問的問題。“失去了愛情,我就全心往上爬了,她——怎能幫我?”

  “你的愛情又豈是只有一次?”她說。

  他凝視她一陣,看得出她心潮起伏,臉色卻波紋不生。

  “心只有一個,真愛也只有一次!”他說,絕對嚴肅,認真地,“其他的只是逢場作戲!”

  小曼懂了,卻是不言語,在這方面,她固執得像條牛。

  “你真美,小曼,”他真誠地,“相信到我老了,死了之後,我仍然會記得,我幾乎擁有了全部的你!”

  “不會是全部,”小曼吸一口氣。“沒有人能擁有我的思想,我的意志!”

  “是嗎?”他轉回頭,最後的一眼了吧!“告訴我,會是——沈欣嗎?”

  小曼嘴唇動一動,卻是沒有出聲,康柏已大步走了。他帶走的不只是一枚戒指,還有戒指所圈住的心,和心中的全部愛,他知道嗎,他會知道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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