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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


  “我試圖向榕接近,她總是像一隻受驚嚇的小鼠般逃走了,她越是逃避,我心中的情越熱切,或者——男人都是那麼賤吧!越得不到就越想要,我每天緊緊的注視著她的一切,她的一舉一動,一顰一笑,我在等待機會,我知道她也愛我。卻又顧忌著佩青。那時,狂熱的情,使我完全沒想到太太、兒子,我只是擠命在追求,追求那我從未得到過的愛——”沉默良久,他才接著說:“一天早晨,我突然看不見她的影子,一封辭職信安安靜靜躺在我桌上,當時,我只覺得仿佛受到重重一擊,整個人都昏了,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不辭而別,我愛她,卻從來沒侵犯過她,甚至我不曾對她表示過,她為什麼要走?為什麼?我整個心像發狂一樣。外表還不敢露出什麼,簡直痛苦得情願去死,我曾去她家找她,她已離家,家人對她行蹤守口如瓶,我每天在街上逛,希望能奇跡般的碰到她,我自己都想像不出,她會對我這麼重要,不見她,整日失魂落魄般,其實,或者這就是初戀,只是我不懂——就在這個時候,佩青又懷孕了,就是小瑾!”

  他不再說下去,逕自走去斟來滿滿一杯酒。更多的酒精,使他臉更紅了,眼中又燃起一團火,顫動得令人心碎。

  “後來呢?”亦築著急的追問,“後來呢?”

  “還會有後來嗎?”他自嘲的笑,“人都走了,還有什麼後來?臺灣地方那麼大,人口那麼多,要想找一個存心逃避的女孩,無異是大海撈針,而且,我也不敢找,生了小瑾的佩青身體十分壞,我不敢刺激她,可是,不知道佩青哪裡聽來的風聲——或者是榕的不辭而別引起她的疑心,她多方探查,又整天逼我講實話,我被她逐得失去理智,竟對她承認愛著榕,她聽後一言不發,臉色變得比紙還白,我當時怕極了,以為她會做出什麼傻事,誰知,第二天她竟向我提出離婚——唉!結婚後我從沒過一天好日子,離婚,我正求之不得,立刻沒加深思的就答應了,卻不知這是她試探我的,有這麼一個心機深的太太,我還有什麼辦法?就在我答應離婚的當天晚上,佩青就自殺了,死在黎園,也葬在黎園!”

  亦築眼中閃動著疑惑,或者,她認為佩青是個傻女人,她不知怎樣面對丈夫,為自己建造幸福的婚姻,但是,她不敢說,因為,她不知把自己換成佩青時,是否也會這麼做。

  “後來——找到榕了嗎?”她問。

  之諄搖搖頭,看著她,忽然笑了。

  “你一定會奇怪,我不曾找過榕,並不是因為對佩育的愧疚——事實上,我沒有對不起她,是她一手造成一切。而是——我忽然感覺到懷疑,我和榕是否真有愛情?或者只是我的幻想?榕的出走,是為了逃避破壞我的家庭?我從來未曾對她表示過,她也沒有,我沒有理由肯定她對我有愛情,當時,我竟怕再見到她了,她離開,我至少還可保持一份幻想,是嗎?”他說。

  “你靠幻想活到現在?”她皺起眉頭。

  “沒有幻想,我會更孤寂!”他喝一口酒,“小群個性特別,小瑾仇視我,她總認為是我害死佩青,兒女都不願接近我,我只能讓繁忙和應酬來充實我!”

  “別忘了你還有許多女朋友!”她開玩笑的。

  “別再提女朋友,使我慚愧!”他搖搖頭。

  “這就是你的夢和全部故事了?”她打趣的,“有一件事,如果榕再出現在你的面前,你會怎樣?”

  “我不會怎樣!或者她根本沒愛過我呢?”他說。

  “我說如果她愛你呢?”她固執地說。

  “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?”他擁往她,“現實比幻想更美,更實在!”

  “你的愛情並不專一呢!”她笑著跳起來,看看表,驚叫:“天,聽故事聽到十點多,我要立刻國家,明天還有課,真糊塗!”

  “你還沒吃晚飯呢,記得嗎?”他好笑地說。

  “別吃了,媽媽一定以為我變得不知道時間,你——現在走,好嗎?”她懇切的望著他。

  “走吧!我讓財嬸淮備些東西在路上吃!”他體貼的。

  十分鐘之後,他們離開了林維德的別墅。亦築拿著一塊三明治,胡亂的往口裡塞,身邊的小食物籃裡還有雞腿、沙拉、水果和一小瓶酒。

  天很黑,沒有星,沒有月,公路兩邊的樹掩去了路邊人家的燈光,這麼晚了,為什麼還不開路燈?或是壞了?汽車前面的燈,只能照到幾丈距離,之諄的車子又開得那麼快,亦築開始擔心起來。

  “看不清前面的路,怎麼辦?別開那麼快了!”她說。

  “怕什麼?看天空吧!沒有樹葉遮蓋的天空,對正的地方必是公路!”他豪氣萬丈地說。

  她不說話了,這就是所謂的男人吧!

  亦築抱著——疊書,輕快的向校園中邁去,想著兩天來和之諄共處的甜美時光,她心情特別開朗,神情特別煥發,滿臉洋溢著青春、動人的光彩。

  校門口,雷文倚牆而立,像有所等待。

  “嗨!雷文!”亦築高聲打招呼,“等人嗎?”

  “等黎瑾!”他愉快的笑,坦白地說。

  “很好,該請吃糖了吧!”她打趣。

  “你不也是嗎?”他不示弱的,“昨天黎群陪你做完禮拜之後,去哪裡玩?”

  “胡扯,”她臉紅紅的,卻沉下來。“我不需要人陪我做禮拜,更沒跟他去玩!”

  “怎麼回事?黎群不是去找你的嗎?”他驚異的。

  “他有去找我的自由,我也有做我自己事的自由,不是嗎?”她說。

  遠遠一部黑色轎車開過來,是黎群兄妹來了,亦築看看雷文,扮了一個鬼臉,說:

  “我先走了,免得誤會!”她快步沒入人群中。

  黎群和黎瑾一起下車,司機立刻把車開走,黎瑾迎上前,問;“剛才我好像看見亦築,是嗎?”

  “她先走了,可能有事!”雷文不介意地說。

  “是你們約好的嗎?”她看著雷文,臉色很難看。

  黎群看妹妹一眼,也不理雷文,匆匆向校園走去。他自然也看見了亦築,他不明白,為什麼亦築總要避開他?難道亦築也喜歡雷文?

  人群中,他看見亦築走在前面,她走得很快,似乎背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她,他歎一口氣,放慢了腳步,丟下要追上她同行的念頭。他在想,凡事不能操之過急,他要重新考慮,下一步該怎麼走!

  有幾個女孩子,可能和黎群是同系的,她們對他點頭打招呼,他視若無睹,那些冷漠,那些驕傲,那些不耐煩,都回到他臉上,好像每一個人都得罪了他似的。

  在理學院大樓門口,一個很秀氣的女孩攔住了他,那女孩在笑,笑得很甜,兩個淺淺的酒渦更增撫媚。

  “黎群,微積分習題借給我對一對,好嗎?”女孩子細聲細氣的問,像很有教養的樣子。

  黎群皺皺眉,滿臉不耐煩的抽出一本簿子,冷漠的扔在那女孩手上,揚一揚頭,大踏步而去。

  女孩輕輕歎口氣,捏緊了他的簿子,慢慢跟在他背後走進教室。

  男孩子的心真難理解,似乎在他們眼裡,全世界只有一個最完美的女孩,舍此以外,全不屑一顧。黎群費盡心機想接近亦築,他可知卻有許多女孩想接近他呢?

  他孤獨的、沉默的坐在一角,在教室裡,他是個漠然的旁觀者,他不關心任何人,也不在意別人對他如何,朋友兩個字,對他是陌生的。他來到課堂,只是為得到書本上的知識,孤獨的童年生活,使他不知道怎樣合群。同班的男孩子多半不睬他——誰願意去理睬一個滿臉傲氣的人?雖然他的心是善良的。女孩子卻悄悄的仰慕他,他就是那種所謂有“靈氣”的男孩,他的一舉一動,他那又深又冷的眼睛,都成為她們談話的內容,他越沉默,女孩子對他越熱烈,尤其是徐曉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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