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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


  “說你是舞女,說你變得利欲薰心,說你變得貪圖虛榮、享受,說你變得,無恥!”他漲紅了臉,他衝動得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。

  “說得,好,”她臉色蒼白,搖搖欲墜,她做夢也想不到她犧牲自己,愛了二十年。愛得心都老了的立品會說這樣的話,天底下還有公理嗎?“說得好!你使我覺得我的決定再正確也沒有了!”

  他也有些吃驚,他說了些什麼?他只感到混亂,亂得一塌胡塗,貝妮說愛之安,天下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更難堪、更痛苦的嗎?他的貝妮竟會變心?他的貝妮會變得看重金錢?享受?

  世界上彷佛沒有了白晝!

  “不論說得好不好,我,不會再來打擾你,”他仍然那麼氣憤,那麼激動。“你好好地做你的盛之安夫人吧!”

  他轉過身子,大踏步走出去。

  “慢著,”貝妮叫。她蒼白著臉,含著淚水,咬著牙齒。“選擇做盛之安夫人是我的自由,但是,我得告訴你,我沒有錯,我也沒有,對不起你?”

  “你怎麼會對不起我?”他臉上有不正常的紅暈。“你是我的恩人,我的今日是你賜的,我的學位是用你去當舞女的錢換來的,你怎麼會對我不起!”

  “用不著諷刺,你記住,我只是,夜露,陽光一曬就乾了,就消失了,我只配在陰暗潮濕的地方!”她說。

  他皺起眉頭。夜露?夜晚的霧水?他不明白,他也不要明白,在這一刻,他簡直是恨她了!

  她把他帶到希望的高峰,又忍心地把他推下來,她真狠心,他想!

  一日之間,貝妮的態度轉變好大。

  之安回家的時候,看見她愉快地哼著歌,一邊在看最新的時裝雜誌。

  她臉上的陰霾完全消失。她變得容光煥發、神采飛揚,她全身跳躍著青春的光芒。

  什麼事使她改變?什麼原因?她今天只是到孤兒院中去了一趙,難道是那些孤兒令她開心?

  之安不問原因,只要她開心,他就高興了。他是全心全意地愛著她,雖然。他不善於表達!

  “我回來了!貝妮!”之安招呼著。

  “之安,”貝妮抬起充滿了滿足微笑的臉。“回來得真晚,再過半小時,我就預備去接你了!”

  多開朗的聲音?多開朗的微笑?王子奇的心理治療見效?之安混身輕鬆。

  “你在做什麼呢?看你忙得手忙腳亂的!”他說道。

  “我在設計旅行裝啊!”貝妮站起來在屋子裡打個轉。“你不是答應我過了秋天,帶我去歐洲嗎?”

  “不怕我黃牛?”之安心中好恬適。

  “你黃牛我不依,”貝妮抱住他的手臂,天真得像個孩子。“我會每天去你寫字樓吵!”

  “吵?怎麼吵法?”四十歲的之安童心大起,何時見過貝妮這神情?又美又嬌,又天真又無邪,他的好太太!

  “嗯,”貝妮咬著唇想一想。“我不許你接電話,不准你接見職員,也不許你會客,怕不怕?”

  “怕了、怕了,”之安連連搖手。“什麼地方學來的絕招?”

  “學?才不要學呢?”她裝個鬼臉。“天生的,做太太都有一套絕招的,否則不被丈夫欺負才怪?”

  “良心話,我可沒有欺負過你!”之安挽住她的腰。

  “當然沒有,”她在他臉上吻了一下。“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!”

  “今天怎麼突然不同了?”他凝視著她。這樣的太太。他太滿意了。

  “因為我今天發覺,原來,我是那麼愛你!”她撒嬌地靠在他懷裹。

  “小貝妮,”之安高興萬分。“為了你這句話,明天我交代了公司業務,立即辦好手續旅行去!”

  “明天?”貝妮驚喜地。

  “明天開始預備,頂多一星期可以動身,”之安豪興大發。“不止去歐洲,我們去環遊世界,補度蜜月!”

  “天,你不是在騙我的吧?”她開心得跳了起來。

  “之安永遠不騙貝妮!”他在她耳邊說。隨著吻了她。

  她安靜下來,亮晶晶的眼睛不停地轉,一副小女孩開心的模樣。

  “之安,你先去洗個澡,然後我們好好地計畫一下行程!”她說:“我們也去美國,威斯康辛州嗎?”

  “隨你高興!”他走進臥室。

  她靠在沙發上休息。

  她是真的想通了、想化了,除了道義的原因她不能離開之安,她也再找不到像之安這麼愛她、這麼寵她的人。看吧!只為了她臉上的笑容,只為了使她更開心,他寧願放下許多公事,陪她旅行。多難得的好丈夫!

  立品,雖有愛情,可是愛情並不保證是個好丈夫,譬如脾氣,譬如太年青,譬如,許多因素,她有什麼理由放棄手中的幸福?她有什麼理由去傷害之安?不是每一個人都該為立品犧牲的!

  沒有她的日子,立品仍然能過得很好,因為他年青,但之安失去了她,她不能想像,她知道之安愛她!

  她覺得,她做得對!很對!

  電話鈴響起來,她猶豫一下,拿了起來。

  “喂!是我!”立品說。

  她想像得到是他,她不出聲。她不能讓三個人一起錯下去,她希望立品死心!

  “我知道你在聽,貝妮,”立品。聲音也平靜、開朗了不少。“我只有幾句話說!”

  “你快說,之安快洗完澡,”貝妮使聲音變冷。既不可能再相愛,只有當他是哥哥或弟弟。“我們已預備在一星期之內環遊世界!”

  “不需要向我示威,貝妮,”他歎了一口氣。“我知道你是故意激怒我!”

  “說你的幾句話吧!”她催他。不能再給他機會了。

  “我預備一星期內回美國,我答應了我的媽媽,”他說,“我失去未婚妻,得回一個媽媽,我相信上帝是公平的。對我們孤兒來說,父母的愛和愛情一樣重要!”

  “你說得對,你的決定,也對!”她說。

  “我為剛才對你的無禮而道歉,”他說:“憑著我們二十幾年的感情,你會原諒我嗎?”

  “我會!”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告訴自己不能激動。

  “那我,安心了!”他的聲音有點淒涼、有點悲哀。“回到美國後我不會再來香港,答應我,我們通信!至少,我們同是孤兒院中的兄妹!”

  “好!我們通信!”她由衷的。

  “我以前一直有個感覺,我來香港,是要找尋什麼,”他又說。有些自嘲的。“原來不是找尋,而是償還!”

  “你不欠我什麼!”她立刻接口。

  “我也無力償還,”他苦笑。“貝妮,我會記住你,我也會永遠祝福你!”

  “我也一樣!”她覺得鼻子發酸。二十年的感情啊!

  電話裡有一陣短短的沉默,很難受的沉默。

  “如果我有機會,我會報答你,”他說得很困難。“貝妮,你不是夜露,絕不是!”

  “我過了兩年只見燈紅酒綠,不見陽光的日子,”地無奈的。“說夜露露是動聽的,因為夜晚的露水至少保持本身的透明和光亮!”

  “不,你不是!”他似乎又激動了。“記住,你不是夜露,只是一朵飽吸夜露露在清晨的陽光下吐豔的百合,格外清新、格外高潔、格外茂盛!”

  “你!說得好!”她眼睛濕了,這點,她由衷地感激他說得好。

  她真是朵飽吸夜露的百合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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