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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


  “我現在不是很好嗎?”他說:“半年來,我只跟自己說話,日子也很平靜。”

  “你是特別的人,你做的事別人不會懂。”她望著他,鬍子後面的臉孔到底是怎樣的呢?

  他迎著她的視線,沉默好一陣子。

  “我以為——你會懂。”他說。

  “你高估了我,我真的不懂,”她微微一笑。“我只是一個普通人。”

  “你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。”他搖搖頭。

  “思奕——很掛念你。”她說。

  “我知道他很好,工作努力,有幾個非常成功的廣告設計。”他說:“可能會升職。”

  “知道他的一切為什麼不肯見他?”

  “我說過,我在自我放逐。”他搖搖頭。

  “若真是如此,美國不是更好?”她不客氣的。

  “沒有理由,不必懷疑,”他說:“我想回來就回來了!”

  “我沒有懷疑過,甚至沒想過會遇到你,”她說:“事實上,大家都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你了。”

  “可是一輩子——太長的時間。”

  “對一個放逐者來說,時間的長短全不是問題。”

  他沉默一陣,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  “我自然有我的缺點。”他說。

  “缺點?”她反問。

  “我找不到更好的字眼,”他說:“希望你不介意。”

  “我當然不介意——”她說。湧上心中的氣已經散了,何必苦苦逼他呢?沒有用的,否則他當時不會走。

  而且這半年來他的改變也明顯。淡漠多了,不再那麼冷、那麼尖,有一抹淡淡出世的味道,還有,閒散、灑脫了。

  “不介意就好,”他微微一笑。他居然能笑。“既是我唯一的客人,我蒸魚請你吃晚餐。”

  “我得——去告訴同事一聲。”她矜持。

  “找不到你,他們自會回去,”他望著宙外。“他們原不寄望你是他們的一群。”

  “我也不屬於任何一群。”

  “比以前更挑剔?”他說。

  “此話怎說?”她不懂。

  “傅先生還是一籌莫展。”

  他竟對一切了如指掌,很是奇怪。

  “那是我的錯,與傅堯無關。他已做到最好。”她說。

  “最好?”他似在自問。“你要求的?”

  “我從未要求過任何人、任何事,”她搖頭。“我只走好我的路。”

  “你不能離群如我。”他說。

  “你判了自己永不歸回?”她問。

  “人群裡面我總找不到自己,這很可怕,”他說:“越找不到我就越心慌,我沒辦法。”

  “沒有追究原因?”

  “追究原因就象挖瘡疤,太痛。”

  “那豈不越積越深沉?”她說。

  “避世、放逐也不壞。”他說:“心靈平靜。”

  “全世界的人都象你,地球還會轉嗎?”她不同意。

  “有一個請求,”他轉開話題。『這兒只有你一個人知道,只你一人能來。”

  “為什麼?”

  “我還沒預備好重入塵世的心。”他是認真的。

  “沒有理由不答應。我明白自己也只是不速之客。”

  她想一想,心情出奇的好。

  “有人說見過你,你可知道?”

  “見過,沒有當場捉到我,”他真的連語氣和以前都不同了。“這不能算數。”

  “避世——你何以為生?”她問。

  “西貢適合種大麻。”他說。電視裡的新聞。

  “你失去以前的嚴肅、認真。”她說。

  “離開人群,他們還給我自由。”他笑。“現在去釣魚,否則晚上沒得吃。”

  “現在?”她看看窗外,同事們都收隊回去了。

  “你願餓肚子?”他望著她。眼中光芒特殊。

  莫名其妙的,她就被鼓動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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