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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二

 

  “我十月,年底。”

  “我四月,那麼我是哥哥了。”他孩子氣地笑也孩子氣地說。

  大家都沒出聲,只望著他笑。這原是事實,大家心知肚明,只從來沒講出來而已。

  “我說錯了嗎?我們都是爸爸的孩子── ”他停下來,笑容凝在臉上,望望雪曼又望望凝若。這個時候提嘯天,適合嗎?

  “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兒,何哲。”甯兒趁機說。她一直想這件事。

  “我只能說他不在香港。”何哲坦然。“他全世界到處飛,今天紐約明天倫敦後天蘇黎世,他不讓自己停下來。”

  “他為什麼要這樣做?”甯兒問。

  一陣沉默。絕少發言的諾宜忽然說:

  “會不會 ── 懲罰自己?”

  大家互望一陣,凝若首先笑起來,接著雪曼、甯兒都跟著笑。

  “我說得不對?”諾宜問。

  “他沒犯滔天大罪。”甯兒說。

  “他一定良心不安。”諾宜說。

  “你思想太古老,太不合時宜。”陳漢說。

  “但是我真的感覺他是那樣,”諾宜脹紅了臉,“把我換成他,我也會內疚,會良心不安,會愧對每一個人。”

  所有人臉上的笑容都慢慢收斂。諾宜說得也許對,所以嘯天會不聲不響地離開香港,離開大家。

  “但是沒有人怪他。”甯兒說。

  “他怪自己。”諾宜從來沒有這麼堅持己見,她永遠是溫柔斯文的。“別忘了他是上一輩的人,有上一輩的思想。”

  “我們找他回來。”甯兒大聲宣佈。

  “不。”反對的是雪曼,竟是雪曼。“目前一切都很好,不要破壞。”

  她望著凝若,凝若也望著她,兩人眼光都坦誠而瞭解。

  “回來不是破壞。”何哲說。

  “是逼他作抉擇。”凝若搖頭笑。“我們倆都不想,順其自然最好 。”

  “難道他會一輩子不回來?”阿傑問。

  沒有人回答他,因為誰也不知道。

  情形是微妙的,兩個出色的女人雖說都不爭,但誰也是愛他的,無論他怎麼做總會傷害一個人,遠走高飛或是唯一的道路。

  客已散,夜已深。

  雪曼半躺在床上仍未入睡。

  酒令她有些興奮,莫名其妙地感覺到有些事情會發生。發生什麼事呢?嘯天從天之涯海之角打電話來?

  她搖搖頭,嘯天不會這麼做,如果他會他就不會走,他早已選擇了她。她瞭解他,他是諾宜說的那種上一輩的男人,他有良心。

  預備熄燈,突然看見燈櫃有一份包裝得十分精緻的扁平盒子。誰送來的禮物?怎麼靜悄悄地放在這兒?

  好奇心令她重新坐起,打開紙包 ── 啊!是一個卡地亞的紅色珠寶盒子,她的心一下子跳 得好快,好快,怎麼會是卡地亞珠寶盒?誰送這麼貴重的禮物?

 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,呼吸也變得急促。

  打開盒子,無論她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抑止自己的叫聲。

  那是一套珠寶,卡地亞出品,復古的設計,珍珠和鑽石 ── 上帝,是她設計的那套,剛鑲好還未及放進櫥窗展示已被人高價買出的。這是怎麼回事?

  不不,不用問是怎麼回事,她一看到“它”就已完全明白。是他送來的生日禮物,嘯天。

  他知道她在設計珠寶,他知道她去了巴黎,他知道她為卡地亞工作,他知道卡地亞這世界最出名的珠寶公司在鑲她這套設計,他知道她所有的事,他還知道她喜歡這套首飾,捨不得賣出去 ── 他知道一切,他還在關心,不不,他根本在她四周,是不是?是不是?

  “嘯天。”下意識她叫了起來。

  沒有人應她,當然不會有人。她在自己的臥室裡,臥室裡只有她一個人。但是── 但是這禮物是從哪裡來的?誰拿進來的?

  她站起來,在屋子裡團團轉,完全不能控制自己情緒 ── 他還是那樣強烈影響著她。她要找一個人來問一問。

  “甯兒。”她不能不吵醒剛睡著的女兒。“這是你拿來的嗎?”

  “珠寶?你設計的那一套?”甯兒在一秒鐘內清醒。“怎麼回事?”

  雪曼一不做二不休,叫醒了忠心耿耿的珠姐,唯一可以自出自入她睡房的工人。

  “啊── 是。陳漢律師讓我送去你臥室的。”珠姐睡眼惺忪。“送錯了?”

  陳漢。

  “此地卡地亞公司托我轉送給你的,”他也一頭霧水,“我以為你自己買的,不是嗎?”

  “是他送的。”甯兒說。

  “啊!他已作出決定。”他叫。

  “什麼決定?”甯兒問。

  “何嘯天的心在雪曼這兒,雖然他人不在。”陳漢在電話裡笑。

  “那又怎樣?”甯兒再問。

  “怎樣?那要看雪曼了。”

  雪曼把那套首飾放進保險箱,什麼表示都沒有,人卻沉靜了好多。那是種快樂的沉靜,雖然她什麼都不說,眼中卻隱有笑意。

 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個月,那天中午,她獨自開車到薄扶林凝若家,凝若愉快地迎她入內,兩個女人感情好如姐妹。

  雪曼凝望凝若一陣。

  “我── 來向你辭行。”她說。

  凝若瞭解地點頭並微笑,握住了她的手。

  “你一路順風。”她說。

  “我想了很久 ── ”

  “太久了,我幾乎忍不住想問你。”凝若說:“一個人去。”

  “是。”雪曼點頭。“你 ── 不怪我?”

  “怎麼會。”凝若再用力握一握她的手。“二十年前你就應該得到。”

  “不 ── ”

  “我真心退出,誰知他出了意外。”凝若說得全無芥蒂。“祝福你,雪曼。”

  “我不知道做得對不對,但很想試試 ── ”

  “不是『試』,二十年的考驗還不夠?你們真心的。我由衷祝福。”

  “若此後我們回香港,你 ── 介意嗎?”

  “什麼時代了?問這樣的話。”凝若擁一擁雪曼的肩。“你總是太為別人著想。”

  “你難道不是?”

  兩人互相凝望一陣,眼中閃出淚光。

  “再一次祝福你們。”凝若說。

  “謝謝。”雪曼點點頭。“再見,有你的祝福,我會更開心些。”

  她離開。凝若倚在門上目送著她的汽車遠去,消失在眾多車群中。她仿佛看到美麗的雪曼伴著嘯天,手握著無邊的幸福。無從解釋的,眼角濕潤,視線模糊。

  一雙溫暖穩定的手落在她肩上,伴隨著頑皮可愛的叫聲。

  “媽媽,我們來了。”何傑叫。

  她看見一雙出色的年輕人,她的兒子,不是嗎?幸福的定義人人不同,或者這就是屬於她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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