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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二


  “我是為你。”姑姑擁一擁雪曼。“你值得我為你盡心盡力。”

  “謝謝,謝謝。”雪曼激動得淚盈於睫。“沒有人對我比你更好了。”

  姑姑搖搖頭,走開了。

  嘯天慢慢走過來。

  “你跟姑姑說什麼?”他問。

  “我真喜歡她,她就像我大姐姐,又像媽媽,我簡直覺得她在寵我。”

  “她是── 很好。”

  姑姑走到何哲身邊,拍拍他肩。

  “喜歡我做的食物嗎?”她親切地。

  “從來沒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,”他凝望她,“希望常有機會吃。”

  姑姑淡淡一笑,眼中盡是憐愛。

  “常常吃就不覺美味了,傻孩子。”她說。

  “你── ”何哲一下子激動起來。

  “慢慢再聊。我總在這兒。”

  “是。是。”何哲感激又感動。

  嘯天努力不落痕跡地用視線追蹤著姑姑,看她的一舉一動,注意她和每個人說的話。自從他見到姑姑出現後,他沒有平靜過。怎能平靜呢?他絕對不會認錯,姑姑是王凝若,她那二十年不見的妻子,何哲的母親。

  但是凝若怎麼在香港呢?前些日子她還在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,前陣子歐洲的律師曾找到她地址,可惜遲了一步,她已實時搬離。難道她在那時搬回香港?

  不不,雪曼她們說“姑姑”已經是好久的事了,她一直在香港,沒有理由在阿根廷,沒有理由。到底怎麼回事呢?

  凝若的面貌改變不大,眼神卻比以前更淡漠堅強,仿佛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,仿佛天下沒有事能難倒她。她表現得那麼平靜自然,她難道完全不在意他們父子?

  天下怎能有這麼戲劇化,這麼巧合的事?姑姑竟然是凝若。嘯天的心亂得一塌糊塗。

  自助餐後何嘯天去打了個電話。

  “你有事嗎?”雪曼溫柔地問。

  “是── 有一點事,不過不急,”他皺皺眉頭,“等會兒不能跟你們一直回家,還要請你帶阿哲走。”

  “你放心辦事。”雪曼仰望他像個小女孩,這麼熟悉的一張臉,他肯定見過她。

  “雪曼── ”他忍不住講,立刻又收回去,“謝謝你。”

  “你今夜好怪。”她笑。“神魂顛倒。”

  “你在想那件事,只是神思不屬。”

  “你可以先走去辦事。”

  “我又想多陪你一陣。”他凝望她。有一種令她不懂的矛盾在閃動。

  “隨你。”她把手穿進他臂彎,親熱地倚著他,十分滿足快樂。

  陳漢、甯兒、士軒、諾宜他們一直繞著姑姑聊天,很融洽愉快,何哲靜靜地坐在一旁,似乎在聽他們說話,又像在沉思。

  “何哲,你總是這麼沉默。”姑姑說。

  何哲微微一笑,眼中光芒出奇地閃亮。他沒出聲,只望著姑姑。

  “他就是這樣的。”甯兒搖頭。“但是他蘊藏豐富,慢慢你會知道。”

  姑姑也望著何哲,那笑容仿佛在問“是嗎”?

  這班年輕人都忘了一邊的雪曼和嘯天,或者不是忘,是給他們多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,誰都知道他們的感情。

  嘯天遠遠凝望著姑姑,雪曼也遠遠地凝望著姑姑,好象在聽他們講話,卻又什麼都聽不到。

  “剛才你覺得姑姑象誰?”雪曼問。

  “一個朋友── 哎,以前的女朋友。”嘯天有點亂,“肯定出錯了。”

  “像得那麼厲害,你手都在抖。”

  “那一剎那我好震動,因為好多年沒見過她,以為突然重逢。”

  “那必然是很重要,很刻骨銘心的人。”

  嘯天呆怔了一下,突然笑起來。

  “你吃醋?”

  “胡扯。”雪曼雙頰飛暈。“剛才我以為── 你見著何哲的母親。”

  “怎麼會呢?”嘯天強打哈哈。“如果是她,阿哲會認不出嗎?”

  “所以我知道想錯了。”

  “下次不許胡思亂想,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任何誤會。”他說。

  雪曼笑,再也不說話。

  那邊廂陳漢,甯兒他們都站起來,只有何哲看來有點依依不捨。

  “我們下次再來,姑姑累了。”甯兒細心地。

  “下次── 你會見我們?”何哲問。

  “為什麼不?”姑姑望著。“你是受歡迎的。”

  何哲滿意地笑了,他也有稚氣的一刻。

  雪曼和嘯天擁著過來。

  “下次我要單獨來,你們今夜霸佔了姑姑。”雪曼講話總比較天真。

  “隨時歡迎。”姑姑微笑。

  嘯天站在雪曼背後,沒有說什麼,有點尷尬地半垂頭。

  “何哲跟我們回去,嘯天還有事。”雪曼說。

  何哲看父親一眼,溫馴地點頭。

  “你們一走我就倒床大睡,累了一整天。”

  “我們要報答你。”陳漢活潑得很。

  “姑姑,我跟士軒回老人院幫忙,明天下午才回來。”諾宜問。

  “去吧。”姑姑慈愛地。

  大夥兒在門中各上各車,一哄而散。

  幾部車前前後後跟了一陣,也各自在轉 彎處分道揚鑣。

  嘯天在分岔路口停了一會兒,肯定各人的車都已離開,他才轉出來往回走,一口氣開到姑姑家門外。

  門燈還亮著,姑姑── 王凝若在等他嗎?

  剛按門鈴,大門立刻打開,姑姑站在那兒連衣服都沒換過。

  “請進。”她平和淡漠。

  “你總是性急。”

  “你是最瞭解我的人。”

  二十年不見的夫妻,見面說的竟是這些話。他們之間沒有仇恨,沒有恩怨,再見面也平淡得有如閒話家常。

  “謝謝你剛才不曾揭穿一切。”

  “你該知道我永不令人難堪。”她微笑。“何況我喜歡雪曼。”

  “雪曼── 什麼都不知道。”

  “她是個難得的女人,難得還有赤子之心。”

  “是,她善良又純真。”

  “阿哲很好,”姑姑說,“很好。”

  “我會立刻讓阿傑回來,一考完試就回來,你可以見到他。”他急切地。

  “不急。如果我們母子有緣,總能見面。”

  嘯天凝視姑姑良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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