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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


  “我並沒有怪你。”她輕輕說。

  他怔怔地望著她一陣。

  “雪曼,我們以前見過的,是不是?連你的聲音我都覺得熟。”他說。

  “不。”她搖頭。“怎麼會呢?”

  他再凝視她,然後說:“你回家嗎?我送你。”說完立刻搖頭,自責地。“在你面前我真的是一無是處。”

  “我回家,司機在外面。”她想笑,忍住。

  他看來比何哲更不成熟。

  “那我先走。”他的眼中看得出誠意,不知道為什麼對著雪曼似乎笨手笨腳。

  “從來沒有這麼失敗過。”說走卻又不站起來,意猶未盡。“我完全不想得罪你,真的。對其它人也不會這樣,就是對你――這麼莫名其妙,一定前世欠你。”

  “今生欠我。”她說。

  “會嗎?”他呆怔住了。雪曼會講這樣的話?她臉上沒有開玩笑的模樣。

  她淡淡地笑,慢慢地站起來。

  “再見。我先走。”

  何嘯天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的背景,直到她消失在轉角處。

  “我見過她,真的以前見過她。”他自語。

  雪曼走出置地才松一口氣。她感覺得到何嘯天的視線一直緊緊跟著她,她緊張得幾乎連路都走不好。

  他一再說“我見過你。”他真不記得?

  一直恍恍惚惚地回到家裡。

  他的眼神,他的語氣,他的態度都是真的,他竟不記得她,難道是另一個叫何嘯天,又和他一模一樣的男人?

  她的雙頰發燙,神思縹緲,久遠的記憶在心底輕輕揉動,只要她願意,稍用手指掀開,那又甜又痛的往事必躍然而出,必會帶來另一段全然不同的生活,必展開驚天動地的大變動,只要她願意。

  “阿姨,我回來了。”甯兒的雙手溫柔地停在她肩上。

  “甯兒。”她抬起喜悅的臉兒,眼中竟有似真似幻的眼淚。“甯兒。”

  好緊緊地擁抱著甯兒。

  甯兒凝視她,無法辨別她是喜悅或是傷感,然此刻,她美麗得驚人。

  “你在想什麼,阿姨。”甯兒忍不住問。

  “我想以前。”雪曼坦然。

  “很年輕的時候?年輕得你還未結婚?”

  “是。”雪曼承認。“年輕時很多事很動人。”

  “我能分享嗎?”

  “很瑣碎的事,”雪曼眼中依然星光燦爛,“我自己想來很有趣,很沉醉,別人未必。”

  “剛才那一刹那你好美好美,阿姨,你想到一個英俊不凡的男孩子。”

  “讓我保有一點秘密,好不好?”

  甯兒從牛皮紙封裡拿出一份文件。

  “這是老人院的基金,我已在陳漢那兒簽好名字,這一份請你收起來。”她說。

  “你收起來,是你的名字。”

  “阿姨,你這些都用我的名字,我擔心自己的能力,怕做不好。”

  “只要你做我就開心!”雪曼握住甯兒的手。“阿姨的東西以後都交給你。”

  “那怎麼行,”甯兒嚇一跳,“我擔當不起。”

  “甯兒,我現在只有一個人,你是最新的。”雪曼眼中有一抹好難懂的光芒,慈愛又仿佛遺憾。“我的一切以後都是你的。”

  “阿姨!”

  “我們不講這些。”雪曼說:“下樓吃點心。”

  “我約了老人院的林院長,明天放學會去見他並談一談基金的事,你也去?”甯兒問。

  “我想請諾宜和姑姑也去,事情由她們那邊開始的。”

  “我接諾宜和姑姑,你自己去。”

  “好象開始真正在做一點事了,”雪曼有點興奮,“到時候由你去談,我不出聲。”

  “出錢的是你。”

  “出力的該是你。”雪曼笑。

  相處越久,雪曼越對甯兒依賴,心理上已當她是自己女兒。女兒,她從小的夢想。

  夢想,對某些幸運的人來說很容易成真,有些人卻只是一輩子的遺憾。

  老人院在新界大埔附近,開了很久的車才到,是在一處山腳下。

  雪曼到得最早,迎接她的是位四十歲左右的男人。非常斯文,非常有書卷味,而且一表人才,不像屬於這種地方的人。

  “陸夫人,”這男人禮貌地伸出右手,“我是林士軒。”

  雪曼驚訝地望著他半晌。

  這個男人不像現實中的人物,像小說中描寫的那種書生。民國初年北京大學的學生,穿一件藍布長袍,圍一條白色圍巾,瀟灑飄逸地在校園中迎風而立。

  他是林士軒,老人院的院長。

  “林院長?”她有點不能置信。

  “是。”安詳恬淡的笑容。“請進來坐。”

  雪曼被迎進院長室。

  相當簡陋的佈置,與雪曼平日慣見的環境全然不同。加上面對著一個不像現實中人物的男人,她莫名地拘束。

  “陳漢律師和諾宜已把你的意見告訴我,實在太感謝你的支持。”林士軒連聲音都斯文清秀,不沾一點凡塵。

  “不,不必感謝。是諾宜把你們的情形告訴我,我很感動,尤其你很難得。”雪曼說得並不流暢。“不過不由我管,甯兒會跟你說。”

  “是。丁甯兒小姐。”

  門外又有人聲,她們到了。

  諾宜站在林士軒身邊替大家介紹,像個斯文雅致的女主人。她看來和士軒很熟之外,兩人之間還有一份和諧含蓄的友誼。

  雪曼覺得她瞭解諾宜愛來老人院的原因了。

  士軒很仔細地講老人院的一切,並帶她們參觀。老人院並不大,一百多位老人住在一幢二層樓的房子中。有很乾淨的廚房、洗衣房。這裡有三名職員,還有兩名住院護士。

  “職員夠了,護士不足。”士軒說:“因為超過八十歲的老人有十幾人,有部分連沖涼都要護士代做,所以兩位姑娘很辛苦。我們的薪水比外面低,此地所有的工作人員全是志願的,教會的兄弟姐妹。”

  甯兒一邊聽一邊還用紙筆記下,很認真。

  士軒並沒有讓大家與老人家見面,也沒有開一個歡迎會什麼的,他顯然不是注重形式的人,一切很實在。

  回到院長室,甯兒低聲對雪曼說了幾句話,雪曼含笑點頭,於是甯兒說:

  “第一步先改善廚房,用現代化電器的用具。再加請兩位護士,如果不夠可以三位,”她望著士軒,“至於其它的,請林院長自己計劃,基金會負責一切錢財的事。”

  “這太好了。”士軒露出好欣慰的笑容。“能得到你們這樣的支持,老人們都有福氣。”

  “諾宜介紹過你,我們很敬佩!”甯兒說。雖然她年輕,辦起事來有條不紊,很有大將風度。“我們不干涉你的一切行政,基金會對你極有信心。”

  “後面還有塊地也屬於老人院,如果有經費可以擴建,老人院還可以多收三十到五十位老人,不知兩位意思如何?”士軒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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