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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四


  他還是帶著雍容的微笑。還是那樣的親切,就象第一次見面一樣。

  潘烈再怎麼也興不起——點敵意。如果有敵意,他的話是否更容易講些?

  “我——”潘烈咬一咬唇,俊臉上——遍血紅,他所有的勇氣全湧到臉上,他必須這麼做,這是他一生的幸福,“我必須告訴你,真誠的,我——愛思嘉。”

  他以為龐逸必然變臉,他以為龐逸必須大發雷霆,他以為——錯了,龐逸什麼改變也沒有,就那麼站在那兒,連微笑也沒收斂。

  他只是那樣望著潘烈。

  “我說——我愛思嘉!”潘烈的激動就快不受控制,“你聽見沒有,我愛她。”

  “聽見了!”龐逸聲音裡有永恆的平靜,“但是,這話你是否該對她說。”

  “但是你——是她丈夫。”他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
  “丈夫並不是主宰。”他慢慢地、安詳地說:“我無法主宰她的思想、感情、意志,她是獨立的個體。”

  “你——”潘烈後退兩步。

  “很感謝你來告訴我,令我感覺到你對我仍然尊重。”龐逸吸一口氣。

  “但是——但是——”潘烈真的傻了,這是怎麼一回事呢?他該怎麼做?全不是他能想像的場面。

  “如果我像你這般年紀,我會像你一樣,”龐逸再說,“只可惜我老了。”

  “不,不,龐先生——”

  “我老了,連嫉妒都不該!”龐逸苦笑,“老年人的嫉妒會很小家子氣,很卑鄙,我不想自己這樣。”

  “可是我——”潘烈背脊冒汗,什麼也說不出了。

  “我並不是拱手讓你,我並沒有這麼大的度量。龐逸子,對我來說,重要的是思嘉的抉擇,我愛她,我要她幸福、快樂,只是這樣。”

  思嘉的抉擇?一刹那間,潘烈明白了,他覺得自己完全懂得龐逸的心,龐逸的感覺,他覺得——他喉頭咬住了,眼光濕了,龐逸,怎樣的一個人?

  “龐先生——”

  龐逸拍拍他,搖搖頭,轉身走開去,甚至沒給他一個說“謝”字的機會。

  也不必說“謝”。這根本多餘的字,在他們三個人之間,沒有任何言語可以表達。那麼,就讓無言代替一切吧!

  潘烈深深地再收一口氣,轉身走出龐家華麗的客廳,美麗的花園,站在昏暗的街道上。

  他真是做夢也沒想到龐逸會寬大仁慈得近乎——偉大,他實在非用這兩個字來形容不可。他一直以為龐逸不懂愛情,不懂感情,然而——誰更有情?為了愛思嘉,他竟可以放棄她,怎樣的感情?

  忽然潘烈覺得冷,覺得汗顏,和龐逸相比,他——豈不太卑微?他只是不顧一切地得到,他——

  摩托車在身邊停下來,他看見了仿佛洞悉一切又神情平靜安詳的蘇哲。

  “上車來,讓我載你一程。”她來得這麼及時,使他及早結束了慚愧和矛盾——再下去,他會放棄自己所做的一切?他不知道,但——剛才他確有絲後悔。“想什麼?能否告訴我?”

  “龐逸和我——”

  “不要比較,感情的事尤其不能!”蘇哲理智地說,“你的,他的不可能相同,執著於你那份已足夠!”

  他心中一震,果真這樣——已足夠?

  二十五

  思嘉躺在甲板上享受著地中海的陽光。

  她戴著大大的太陽眼鏡閉目養神,溫暖中帶有一絲涼意的海風吹拂著,她看起來是那樣安詳,那樣恬適,那樣輕鬆自在。——身雪白的長袖運動外套、長褲,陽光反射下,仿佛她四周幻出一圈花環,令她看來——似真似幻。

  沒有人知道她是東方最負盛名的超級巨星,她總用最普通的衣飾來令自己平凡,臉上也沒有一絲化妝品,甚至住普通的艙房。

  她刻意令自己平凡,令自己更象這郵船上度假的每一個普通遊客。

  今天是聖誕夜。她清楚地記得。

  但是她已遠離了家鄉,遠離了家人,遠離了熟悉她的人群,來到這陌生的郵船上。除了龐逸,沒有人知道她的行蹤,她故意不告訴任何人,包括潘烈。她要把龐逸的事告一段落後再見潘烈。

  她臨走之前和龐逸簽了離婚書,辦完所有手續,她是以葉思嘉,一個單身女人的身份離開的。郵船上的工作人員都叫她葉小姐,是!葉小姐,——個令人輕鬆愉快的稱呼,她現在是葉小姐。

  她先飛到雅典,上了這艘遊地中海的郵船。她根本沒有選擇,這個時候只有這艘船。這並非旅遊旺季,雖然氣溫比東方的冬天溫暖些,但也是聖誕了,遊子們都在這季節回到家裡共敘天倫,地中海的陽光也吸引不了他們——據說這郵輪上只有七成客人。

  思嘉並不介意這些。她選擇這郵船的目的是遠離人群,甚至不到任何城市裡,遇到認識她人的可能性就更少了。在四周全是歐美人的船上,她覺得安全感十足。

  四天后就要離船,接下去的行程她還沒計劃,可能到瑞士住一陣,她喜歡那兒的清靜平和。瑞土之後——或者她該找一個小地方,埋名隱姓——不過不急,還有四天的時間讓她慢慢考慮呢!

  她非常滿意這郵輪,吃的,住的都很好,工作人員的態度尤其好,她有賓至如歸之感。特別是那個留小鬍子的船長,很有意大利的風流瀟灑。

  船長曾請她同桌晚餐,對她讚美有加,說沒見過比她更美、更有氣質的東方女性。她深切瞭解歐洲人的誇張,只不過一笑置之。

  再躺一陣,她坐了起來。是她該去健身房的時間。

  對前面的路雖還沒有一定的目標,但今日的生活她仍把握得很好,運動是不可缺少的,即使不是明星,她仍要自己保持得很好。

  一路上都有人跟她打招呼,認識或不認識的都友善,同搭一條船也是緣分。

  在健身房運動了一小時,她回房沖澡,或者——就在房裡看看書報吧!全是英文報紙,還有西班牙文的,她看不到任何東方的消息。東方——可有她離開、退出的消息?

  不知道消息怎麼說,龐逸夫婦離婚?葉思嘉變心?離開之後,她發覺無論怎麼說都無所謂了,她真的不再介意。她已決心退出,別人說什麼對她有什麼關係呢?就算形象破壞了又如何?她已經不再是那顆超級巨星,以後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。

  平凡女人葉思嘉。她笑起來。做一個平凡人原來如此快樂,那種可以隨心所欲的感覺簡直太好了,她不必再諸多顧慮,不必再怕東怕西——她做回了自己!

  就是這樣,她做回自己,不再戴任何面具——其實她並沒有失去自己,是不是?只要除去重重面具,根本用不著找尋!

  潘烈一定知道她離開,她讓蘇哲轉告他,並請他不必追尋,因為她覺得該回去時,她就會回去。而感情——只要是真誠的,它必然還在那兒,是不是?

  她猜不到潘烈會有怎樣的反應。這個執著得有點近乎傻的出色男孩子是激烈的,但看不到她人,不知道她的去向,激烈也沒用。她要他等——用時間令感情沉澱,使它更醇,他應該做得到的!

  至於龐逸——每想到這名字,心中就多一分尊敬,世上真有這樣好,這麼慷慨,這麼仁慈,這麼寬厚的男人?她曾經以為他是假裝,是偽善——不,是她錯,是她的小心眼兒,他可以說——偉大。

  他放她走,他成全了她。

  歉疚是一定有的,然而走也是必然的路。留下她任誰也不會快樂,屬於他們倆的已結束,拖個尾巴——不是他那種人會做的。她感謝他!他會怎樣面對記者?怎樣宣佈這段婚姻的結束?她真的不再擔心,但關心,說是與她有關,是吧?

  中午的時候她隨便吃了一點東西,然後又回到房裡。船上一切都好,就是寂寞。

  她並不想和那些老夫婦們玩紙牌,也不想獨坐酒吧喝啤酒,更不想去人太多的地方。他們的熱鬧不能減她寂寞絲毫,她何必多此一舉。

  在走廊上遇到一個相熟的事務員,記得他說自己是丹麥人。他老遠就展開笑容,大聲說:

  “好嗎?葉小姐。”他的笑容有絲特別,仿佛——思嘉不願費神去猜,丹麥人的笑容特別與她又有什麼關係?

  “很好,謝謝。”思嘉微笑。

  “今夜有派對,特別的,你一定要參加。”那丹麥人站在她面前說。

  “我沒有舞伴。”思嘉不置可否,“如果有表演,我一定會去。”

  “船長會來請你。”丹麥人眨眨眼,走開,“日安。”

  船長?!那看來風流瀟灑的意大利人可真有心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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