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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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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這女孩子長得那麼柔,那麼美,聲音卻硬繃繃的,四四方方打得人都會痛。 「昨夜的事——真是抱歉。」他再一次這麼說,晨光中看得真切,他是誠心誠意的。「原本我只想開開玩笑,誰知一一你不像她們!」 「你已經道過歉了!」她說。 「是!但我心中總覺不夠!」他搖搖頭:「我平時口花花的亂說慣了,但你——心妍,反正時間還早;我們先去吃早茶,然後才回家休息。」 「不,謝謝,我沒有這習慣。」她想也不想的搖頭。 「我只是想表達一點歉意!」他凝望她。 「我已告訴你,你道過歉了!」 她冷冷扯一扯嘴角,好漠然。冷傲的一絲笑容。 他卻看呆了,這個女孩子——竟然那樣的與眾不同,她怎麼會屬於電視圈呢?電視圈是鱷魚潭,她怎麼應付那許多吃人不吐骨的大鱷魚? 他的心竟隱隱作痛,她——該是好好被保護在家裡,送到外國去念書,嫁一個有學問又溫文的丈夫,她——怎麼竟淪落到電視圈了? 他是想到淪落兩個字,心妍的確給他這種感覺。 「但是一一你沒告訴我,你接受了沒有?」他說,有一點心神不屬。 「對你,這重要嗎?」她又冷笑,轉身就走。 「心妍——」他又在背後叫:「晚上去慶功宴嗎?我來接你好不好?」 她站在那兒好半天,才冷冷的轉過頭來。 「何思宇,你找錯人了,恐怕你會白費心機廠她說,大步揚長而去。 慶功宴是熱鬧的,這一部戲所有工作人員都來了,幕前的。幕後的,有的還帶了男女朋友、帶了妻子兒女,把餐廳中被隔開的這一半弄得好熱鬧。 何況,有記者在場,許多明星、藝員們就更活躍了,爭取見報率啊! 當然,也不是任何人都那麼開心的,坐在一角的心妍就冷清清的在磕瓜子。她沒有朋友,甚至沒有可談天的夥伴,她註定是孤單、冷清的。 但是她習慣了,總是這樣的嘛!在一角磕瓜子,看眾生相也是件很不錯的事。 那邊的思宇卻不同,他被許多人包圍,又講又笑的好不熱鬧,尤其女主角進來時大嚷「老公、老公,我老公在哪裡?」立刻吸引了所有的視線。在這部戲裡,女主角是演思宇的太太。 思宇立刻越眾而出,和女主角來個熱情的擁抱。記者立刻拍照,許多人都笑了。 電視圈裡的人就是這樣,在人多的地方要儘量想辦法突出自己,像女主角,她不是成功的使自己成為全場的焦點人物嗎? 心妍是無動於中,真的。 她進了這圈子自然也想紅,也想名成利就,完全說為興趣是假的。但——叫她像思宇,像女主角一樣的自我推銷,無論如何她是做不到的。自尊和傲骨當然是原因,最主要——她若因此而紅、而成名,她會覺得痛苦,終身都不安樂。 笑笑鬧鬧中也到了開席的時候,思宇和女主角擁著坐在一起。這個人,早晨還邀請她一同出席,大概他早已忘得一乾二淨。如果她真的傻得答應了他,這才是天大的尷尬呢! 她把視線轉回同桌的人,多半是幕後人員,她並不很熟。她也不在意,這樣不是更好些嗎?省了她花精神。花唇舌。 席間又鬧酒、又胡亂唱歌,思宇總是領頭分子,加上女主角的附和,使得整個晚宴愉快又圓滿。 心妍冷眼旁觀,她倒很佩服他們。不是人人可以這樣笑鬧起哄的,先要有這個身分地位,然後還要有點天才!要不然換個道具部的小工去試試,那後果是不難想像的,是不是? 吃完飯,大家也都陸續散了,主要的是明天有通知,大部分都要拍最後一天戲,這才大功告成。 這一組人等戲拍完也就散了,各人又到不同的組去工作,直到監製開拍下一部戲,再重組班底,但——是不是這原班人馬呢?恐怕很難了!電視臺裡的一切,就像多變化的人生。 有個女同事好意邀心妍同行,她婉拒了,餐廳就在電視臺附近,離她住的地方很近,她走幾步就到了! 下了樓,她獨自朝回家的路上走,臺北的治安比以前是變壞了,但大多數的時候,晚上走在大街上也不必怕什麼。心妍早已習慣這獨行的生活。 」楚留香」電視劇裡鄭少秋不是唱「獨行,不必相送,不必相送」嗎? 她聽香港的朋友說過,這套「楚留香」不是香港最好的武俠劇,有一部奉為電視經典之作的該是「倚天屠龍記」。又說幾個主角主是一時之選,更加影運在巔峰,那部戲非常非常出色。不過不知臺灣觀眾有沒有一看的眼福! 不過「楚留香」那首主題曲倒是好聽的,尤其歌詞填得好。「湖海洗我胸襟,河山飄我影蹤,」多有氣魄、多瀟灑?心妍最喜歡裡面那兩句「情沾不到心間,塵沾不到此心中」,怎樣的兩句話?為什麼中文程度較高的臺灣,沒有人能填出來?或有此修養的人不屑填詞?於是哥哥、妹妹、情啊,愛啊,春花秋月的充斥幣場?是這樣嗎? 但是那兩句「情沾不到心間,塵沾不到此心中」的意境,誰又能真正達到呢? 想著,想著,一輛汽車停在她身邊,思宇伸出頭。 「我可以送你一程嗎?」他問。 「我家就在前面!」她指一指,言語之間已沒有早上的冷傲。生硬。 「你非上來不可。」他笑得頑皮而孩子氣:「前面有個大色狼!」 她皺眉。 這頑皮和孩子氣不同於以前的吊兒郎當、玩世不恭,她分辨得出。而目他對她也不同于他對女主角——很奇怪的,她喜歡這種不同。 「你嚇不倒我!」她搖搖頭,並不停步。 「真話!我嚇你有什麼好處?他的汽車跟著她走。 她沉默著走幾步,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。 「很高興你會慶功宴變得熱鬧。」她說。 「逢場作戲,在電視圈四年,令我至少有半打面具,在不同的場台戴上。」他笑。 「現在你戴第幾副?」她看他一眼。 「是真面目。」他認真的說:「我以後再也不敢戴了面具到你面前來。」 「因為我有對透視眼?」她問。 「不,因為戴了面具見你,我也有無所遁形之感。」他搖搖頭。 「我——這麼可怕?」她忍不住問。 「真的。」他坦白直率:「在電視臺裡,我沒有見過第二個像你的人!」 「人人像我,電視臺沒有女主角了!」她冷笑。 「是不是女主角並不重要,」他立刻說道:「重要的是你是否把握了你的機會,交出來的東西准不准?」 「什麼准不准?」她不懂。 「你對你的角色瞭解多少?投入多少?是否盡了全力?」他說。 「我不理那麼多,但求問心無愧就是。」她說。 「你做得很不錯,真話,」他笑起來:「只是——對我的感情戲差不多,生硬一點。」 她一下子就臉紅了,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,但——對著他就蹙扭,她有什麼辦法? 「所以我們應該熟一點,下次再拍對手戲就不會有這種尷尬了!」他又說。 「下次未必和你演對手戲。」她下意識的說。 「這麼肯定?」他笑:「我已經接到另一個劇本,看到名單上有你!」 「真的?」她不禁開心起來:「我怎麼不知道?」 「明天回電視臺的監製會交劇本給你,」他望著她:「這次要我追你,追得好辛苦、好辛苦!」 「為什麼我們的戲總是追來追去,要不然就是上一代恩怨,幾時才會有進步呢?」她感歎。 「別失望得這麼早,這部戲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好,」他立刻說:「是監製特別請了幾個香港編劇寫的!」 「是嗎?是嗎?」她眼睛亮起來。 冷傲一去,她露出了孩子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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