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嚴沁 > 星星的碎片 >


  她這女孩子長得那麼柔,那麼美,聲音卻硬繃繃的,四四方方打得人都會痛。

  “昨夜的事——真是抱歉。”他再一次這麼說,晨光中看得真切,他是誠心誠意的。“原本我只想開開玩笑,誰知一一你不像她們!”

  “你已經道過歉了!”她說。

  “是!但我心中總覺不夠!”他搖搖頭:“我平時口花花的亂說慣了,但你——心妍,反正時間還早;我們先去吃早茶,然後才回家休息。”

  “不,謝謝,我沒有這習慣。”她想也不想的搖頭。

  “我只是想表達一點歉意!”他凝望她。

  “我已告訴你,你道過歉了!” 她冷冷扯一扯嘴角,好漠然。冷傲的一絲笑容。

  他卻看呆了,這個女孩子——竟然那樣的與眾不同,她怎麼會屬於電視圈呢?電視圈是鱷魚潭,她怎麼應付那許多吃人不吐骨的大鱷魚?

  他的心竟隱隱作痛,她——該是好好被保護在家裡,送到外國去念書,嫁一個有學問又溫文的丈夫,她——怎麼竟淪落到電視圈了?

  他是想到淪落兩個字,心妍的確給他這種感覺。

  “但是一一你沒告訴我,你接受了沒有?”他說,有一點心神不屬。

  “對你,這重要嗎?”她又冷笑,轉身就走。

  “心妍——”他又在背後叫:“晚上去慶功宴嗎?我來接你好不好?”

  她站在那兒好半天,才冷冷的轉過頭來。

  “何思宇,你找錯人了,恐怕你會白費心機廠她說,大步揚長而去。

  慶功宴是熱鬧的,這一部戲所有工作人員都來了,幕前的。幕後的,有的還帶了男女朋友、帶了妻子兒女,把餐廳中被隔開的這一半弄得好熱鬧。

  何況,有記者在場,許多明星、藝員們就更活躍了,爭取見報率啊!

  當然,也不是任何人都那麼開心的,坐在一角的心妍就冷清清的在磕瓜子。她沒有朋友,甚至沒有可談天的夥伴,她註定是孤單、冷清的。

  但是她習慣了,總是這樣的嘛!在一角磕瓜子,看眾生相也是件很不錯的事。

  那邊的思宇卻不同,他被許多人包圍,又講又笑的好不熱鬧,尤其女主角進來時大嚷“老公、老公,我老公在哪裡?”立刻吸引了所有的視線。在這部戲裡,女主角是演思宇的太太。

  思宇立刻越眾而出,和女主角來個熱情的擁抱。記者立刻拍照,許多人都笑了。

  電視圈裡的人就是這樣,在人多的地方要儘量想辦法突出自己,像女主角,她不是成功的使自己成為全場的焦點人物嗎?

  心妍是無動於中,真的。

  她進了這圈子自然也想紅,也想名成利就,完全說為興趣是假的。但——叫她像思宇,像女主角一樣的自我推銷,無論如何她是做不到的。自尊和傲骨當然是原因,最主要——她若因此而紅、而成名,她會覺得痛苦,終身都不安樂。

  笑笑鬧鬧中也到了開席的時候,思宇和女主角擁著坐在一起。這個人,早晨還邀請她一同出席,大概他早已忘得一乾二淨。如果她真的傻得答應了他,這才是天大的尷尬呢!

  她把視線轉回同桌的人,多半是幕後人員,她並不很熟。她也不在意,這樣不是更好些嗎?省了她花精神。花唇舌。

  席間又鬧酒、又胡亂唱歌,思宇總是領頭分子,加上女主角的附和,使得整個晚宴愉快又圓滿。

  心妍冷眼旁觀,她倒很佩服他們。不是人人可以這樣笑鬧起哄的,先要有這個身分地位,然後還要有點天才!要不然換個道具部的小工去試試,那後果是不難想像的,是不是?

  吃完飯,大家也都陸續散了,主要的是明天有通知,大部分都要拍最後一天戲,這才大功告成。

  這一組人等戲拍完也就散了,各人又到不同的組去工作,直到監製開拍下一部戲,再重組班底,但——是不是這原班人馬呢?恐怕很難了!電視臺裡的一切,就像多變化的人生。

  有個女同事好意邀心妍同行,她婉拒了,餐廳就在電視臺附近,離她住的地方很近,她走幾步就到了!

  下了樓,她獨自朝回家的路上走,臺北的治安比以前是變壞了,但大多數的時候,晚上走在大街上也不必怕什麼。心妍早已習慣這獨行的生活。

  ”楚留香”電視劇裡鄭少秋不是唱“獨行,不必相送,不必相送”嗎?

  她聽香港的朋友說過,這套“楚留香”不是香港最好的武俠劇,有一部奉為電視經典之作的該是“倚天屠龍記”。又說幾個主角主是一時之選,更加影運在巔峰,那部戲非常非常出色。不過不知臺灣觀眾有沒有一看的眼福!

  不過“楚留香”那首主題曲倒是好聽的,尤其歌詞填得好。“湖海洗我胸襟,河山飄我影蹤,”多有氣魄、多瀟灑?心妍最喜歡裡面那兩句“情沾不到心間,塵沾不到此心中”,怎樣的兩句話?為什麼中文程度較高的臺灣,沒有人能填出來?或有此修養的人不屑填詞?於是哥哥、妹妹、情啊,愛啊,春花秋月的充斥幣場?是這樣嗎?

  但是那兩句“情沾不到心間,塵沾不到此心中”的意境,誰又能真正達到呢?

  想著,想著,一輛汽車停在她身邊,思宇伸出頭。

  “我可以送你一程嗎?”他問。

  “我家就在前面!”她指一指,言語之間已沒有早上的冷傲。生硬。

  “你非上來不可。”他笑得頑皮而孩子氣:“前面有個大色狼!”

  她皺眉。

  這頑皮和孩子氣不同於以前的吊兒郎當、玩世不恭,她分辨得出。而目他對她也不同于他對女主角——很奇怪的,她喜歡這種不同。

  “你嚇不倒我!”她搖搖頭,並不停步。

  “真話!我嚇你有什麼好處?他的汽車跟著她走。

  她沉默著走幾步,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。

  “很高興你會慶功宴變得熱鬧。”她說。

  “逢場作戲,在電視圈四年,令我至少有半打面具,在不同的場台戴上。”他笑。

  “現在你戴第幾副?”她看他一眼。

  “是真面目。”他認真的說:“我以後再也不敢戴了面具到你面前來。”

  “因為我有對透視眼?”她問。

  “不,因為戴了面具見你,我也有無所遁形之感。”他搖搖頭。

  “我——這麼可怕?”她忍不住問。

  “真的。”他坦白直率:“在電視臺裡,我沒有見過第二個像你的人!”

  “人人像我,電視臺沒有女主角了!”她冷笑。

  “是不是女主角並不重要,”他立刻說道:“重要的是你是否把握了你的機會,交出來的東西准不准?”

  “什麼准不准?”她不懂。

  “你對你的角色瞭解多少?投入多少?是否盡了全力?”他說。

  “我不理那麼多,但求問心無愧就是。”她說。

  “你做得很不錯,真話,”他笑起來:“只是——對我的感情戲差不多,生硬一點。”

  她一下子就臉紅了,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,但——對著他就蹙扭,她有什麼辦法?

  “所以我們應該熟一點,下次再拍對手戲就不會有這種尷尬了!”他又說。

  “下次未必和你演對手戲。”她下意識的說。

  “這麼肯定?”他笑:“我已經接到另一個劇本,看到名單上有你!”

  “真的?”她不禁開心起來:“我怎麼不知道?”

  “明天回電視臺的監製會交劇本給你,”他望著她:“這次要我追你,追得好辛苦、好辛苦!”

  “為什麼我們的戲總是追來追去,要不然就是上一代恩怨,幾時才會有進步呢?”她感歎。

  “別失望得這麼早,這部戲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好,”他立刻說:“是監製特別請了幾個香港編劇寫的!”

  “是嗎?是嗎?”她眼睛亮起來。

  冷傲一去,她露出了孩子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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