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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


  心妍不是那種人人都可以欣賞並接受的女孩,她的美,她的個性,她的氣質是有點眼光的人才能欣賞。譬如在情場打滾多年,見美女無數的思宇。譬如書念得好。又見過世面的希文。

  “美國的生活是否傳說中那麼極端?有的人說極好,有的人卻說枯燥寂寞。”她說。

  “別人怎樣我不清楚,整體來說,該是寂寞的。”他考慮著說:“但我不,我覺得我這種記者生活是多彩多姿,見的人和事每天不同,緊張,又富有挑戰性。”

  “其實我比較喜歡外國生活,”她慢慢說:“我喜歡安靜,喜歡獨立。”

  “但是你處身在熱鬧的圈子裡。”他詫異地。

  “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些無可奈何。我沒念好書,找不到更好的職業,而且,我已經一腳踏進這圈子。。

  “一腳踏進這圈子?怎麼講?再不能退出嗎?”他不明白。

  “我很難解釋。”她搖搖頭:“演戲真會上癮的,而且娛樂圈的五光十色,自有另一番迷人處,在裡面翻滾過的人,是很難再脫身了。”

  “我不覺得。只要下決心,什麼事都能做到。”他說,十分肯定的。

  “有些人就是下不了決心,”她笑:“像我。”

  “為什麼?”他問。

  “我自知並不適合,但既進來了,沒什麼名堂怎甘心退?這兒可以賺多些錢,可以成名,有人不追求名利嗎?”她慢慢說:“夜裡睡不著思想時,又覺得這樣做並不值得。我是擺不脫及離不開,這是我的矛盾及痛苦。”

  他想了一陣,說:“你是女孩子,可以結婚。”

  “是,結婚是個徹底的轉變,”她輕歎;“我進圈子不過兩年多,但我開始和圈子外的人格格不入。所以——什麼時候?”

  “這——倒是我沒想過的。”他說。他深思的模樣是很深刻,很動人,那是種知識的光輝。

  “不必想這件想不通的事了,”她笑起來:“芳文若回臺北,我們再見面。現在,我想回家。”

  他看看表,啊!快十一點了。

  “我送你回去吧!”他立刻招侍者,伴她出去。

  街道上行人已稀,霓虹燈也熄了不少,他招計程車送她,非常殷勤。

  “我買的車月底就到了,如果有車方便得多。”他說。』 “是。”她不置可否,明知他在試探。

  “一個人住臺北?”他再問。

  “是。租了一間房子,不過房東太太對我很好。”她說:”我沒有離鄉別井的感覺。”

  “會不會想家呢?”他問。

  “不會,一有空我就回家。”她笑:“我記得以前是叫你希文哥哥的。”

  “現在叫希文吧!隨便點。”他說。

  她點點頭。

  夜晚坐計程車是很快的,一下子就到了她租的家。

  “我送你上去?”他問。

  “不必了,”她四周望一望,不見思宇的影子,抬頭望望,房東太太家裡烏燈黑火的。”哎——也好,太晚了!”

  留計程車在樓下等著,他伴著她上樓。

  打開大門,果然黑黝黝、靜悄悄的,看仔細一點,客廳果然沒人。

  “謝謝你,希文,”她失望,思宇居然不在?“下次再見。”

  “再見!我會給你電話。”說完他傳身下樓。

  慢慢的、輕悄悄的摸回臥室,打開門,一片冷寂撲面而來,房子裡也是空的。打開燈,看見桌上有張小紙條,心中一陣狂跳,連忙拿起來看:

  心妍:

  何思宇打電話來說今天沒空陪你,明天再給你電話!

  孫太太,下午一時。

  一盆冰水兜頭淋下來,她今天在外面就東避西躲,挖空心思不回來的心思是白費了;

  思宇根本沒有來過!根本沒采!她躺在床上,什麼情緒都沒有了!

  費婷,果然是費婷,她在思宇心目中佔有無可比擬的分量。自己——只發了一個夢而已。

  閉著眼睛,她的眼淚終於流下來。

  她是從不流淚的女孩子,眼淚不是她表達傷心的方式,但她流淚,第一次,為思宇,為愛情。

  晨曦中醒來,心妍心中全無喜悅,只不過是另一天的開始而已。

  昨日思宇整天陪著費婷。

  今天電視臺有通告,要回廠拍戲,但是——心妍覺得這件她以前會喜出望外的事,也不過如此,沒有什麼意義,拍不拍也差不多。

  她躺在床上沒有動,忽又想起昨日的林希文。

  思宇——她絕不會甘心,可是不甘心又如何呢?在任何角度來看,她鬥不過費婷——費婷真的回頭?那麼,可不可以利用一下林希文?

  林希文的學問、銜頭、背景——她幾乎是小時候認識他的。

  是不是可以——她搖頭,不,她一點把握也沒有,思宇是思宇,不是任何人。

  聽見房東太太起床,為兒子預備早餐,也聽見吃完早餐的孩子去上學,又過了一陣,房東太太也出門了,看看鐘,九點半,她去買菜了吧?

  心妍慢慢起床,慢慢梳洗,完全沒有心情的今天,還得去電視臺拍戲,做人就是那麼痛苦——突來的一個意念,她呆了半晌,也沒經考慮的扔下梳子,奔進客廳,拿起電話就拔去電視臺。

  找不到監製,只找到助理導演,她也不理三七二十一,就把她的意思說了。

  “我不演這部戲了!”她的聲音冷漠卻肯定。

  “什麼?”助理導演以為聽錯了:“你說什麼?辭演?莊小姐,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說什麼?”

  “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,”心妍吸一口氣,心裡更堅定了:“請你替我轉告公司,我辭演。”

  “喂,喂——我替你找導演,你自己跟他講——或者你跟節目部講,我負不了責,。助理導演急叫:。莊心妍,今天就開拍,你不能這麼做。”

  心妍咬著唇,不知道為什麼,她心中有報復的感覺,報復誰呢?她並沒有深思,她甚至不考慮這是她自己的事業,她根本在開自己的玩笑。

  她只知道,她這麼做了——能大快人心。

  “我不會來,你請監製換人,”她平靜的說:”這部戲我無論如何不拍。”

  “莊心妍。別開玩笑,”助理導演還想盡力;“你通告都接了——是不是有什麼不滿意?可以提出來商量啊,你先回電視臺吧!什麼事也可以解決的。”

  “你不必再講,我已決定。”心妍說:“你們也不必找我,我現在就要離開家,總之——我決定不拍。”

  助導呆愕半晌,還沒想出該說什麼,心妍已經收線。她表現了無比的決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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