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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


  “心妍——”他想說什麼,終於輕歎一聲,擁著她的雙手慢慢放鬆。“你會原諒我的,是不是?”

  她冷冷的看他一眼,轉身就走,她那迅速、果決的動作,強烈的表示她固執、倔強、永不妥協的個性。

  “心妍——”他追出一步,她已跳上門外的一輛計程生絕塵而去。

  心妍是傷心和難堪的,怎麼讓她在其他人之前遇到這種無法忍受的事呢?她對思宇也付出了全心全意,她應該得到同樣的回報,怎麼思宇竟一一竟一一難道他對她說的話,他帶她回三峽都是假的?

  她冷著一張臉,把傷心難堪埋在心中的直沖回家,關上房門把自己鎖在裡面。

  為什麼想到探班呢?她若今天不去片場該有多好!她知道這個圈子的事,思宇那麼做也不算太過分,只不過讓她當面見到,她對付不了自己的自尊心。

  她很想哭,卻哭不出來,她不是那種遇事流淚的女孩子,她的眼淚只往肚子裡流。

 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睡覺,可是怎麼睡得著呢?眼前全是思宇擁著那女人的惡劣影像。她和自己掙扎著,掙扎著,居然也讓她睡了一會兒,醒來時天已全黑。

  她覺得吐餓,又口渴,很不好受。好吧!起床喝點水,吃點東西。

  隨便抓幾下頭髮,穿著拖鞋就走出去。

  外面也暗暗的,只有走廊上一盞燈。大概房東太太一家人都出門了吧?

  喝點水,肚子居然也不餓了,她懶得再為自己弄晚餐,回房再睡吧!

  經過走廊,發覺昏暗的客廳裡似乎有人。看清楚了,長沙發上的確坐著一個黑影,沉默而僵硬。

  她很奇怪,誰這麼不聲不響的坐在那兒,想嚇人嗎?她可不是大驚小怪的女孩子。

  順手開了燈,驟來的光亮使她掩著眼,好半天才睜開來,坐在那兒的竟是思宇!

  思宇?!心中一陣歡喜又一陣惱怒,她轉身回房,她不要再理他。

  “心妍,我等了你四個鐘頭了。”他說:“至少——你再給我一次機會。”

  他站起來,慢慢走向她。他高,她也高,即使她只穿了拖鞋,兩個人在燈光下的影子也很相襯。

  “你不需要再來,你知道我是怎佯的人。”她冷硬的。心中卻在想,四小時?!那麼她回來的他已追到?房東太太怎麼不叫她?

  “我是誠心誠意道歉的,所以我情願等,叫房東太太別叫你,我等你自己出來。”他凝視著她,臉上沒有一絲笑意,非常的嚴肅。

  “我自己出采也沒什麼不同,我的脾氣是這樣。我寧願只喝一杯清水,不要一大缸有污點的水。”她傲然。

  “我——並沒有做什麼。”他說。

  “我知道。”她點點頭:“我也知道在這圈子根本不算什麼,但——我看見了,這鏡頭永遠不會消失。””“我們——沒有挽回的餘地?”他問。

  她想一想,她不想這麼說,可是倔強令她非說不可。

  “沒有。”多麼斬釘截鐵的一句話啊]

  “心妍——”他變了臉:“這只是一件小事,不值得我們如此的。”

  “對你是小事。對我,不是。”她說。

  “我能保證。”他誠心的說:”心妍,信我一次,最後一次,好嗎?”

  “不行。”她搖頭,心中也刺痛。

  “那女人——是她自己黏上來的,不是我自己——”

  “你無辜,是吧?”她說。

  “不——我只希望你原諒我這一次。”他說。

  “何思宇,這不是你的個性。”她冷笑。

  “在你面前,我可以放棄過往。”他認真的。

  “我不覺得自己這麼重要。”她搖頭。

  “心妍!你不覺得自己太殘忍嗎?”他歎息。

  “不對你殘忍就是對我自己殘忍。”她輕聲說。

  “你心目中的我真是這麼壞?這麼不可救藥嗎?”他問。她漠然搖頭:“我不判斷你。”

  但是她的漠然是要付出代價的,拒絕了他,她的心會滴皿、會枯乾、會死。

  這是她唯一的一次愛情,是第一次,她知道也是最後一次,她愛上一個人就會死心塌地一輩子。

  “心妍——”沉思一陣,他低聲說:“其實我以前比現在壞得多,花得多,正如你所說,女孩子自動送上門來,初初開始,我飄飄然,後來——很厭倦,然後認識你,一切都改變了,我自認已經改得很好,只是——”他沒有說下去,語氣是懊悔的、惋惜的。

  她不出聲,她不能告訴他自己已經被感動,她的倔強和自尊都不允許。

  “我——”他垂下頭:“我走了。”說完,頭也不回的就走出去,他一直垂著頭的。

  心妍還是默然站在那兒,像僵了一樣。他們——就這麼結束?

  第四章

  在片場裡面,思宇變得很沉默。

  心妍一直是沉默寡言的,所以大家不覺得什麼,但平日聲音最大最響的是思宇,他沉默,誰都看出了不同。

  許多人看見那天事情的經過,一下傳開了,片場裡幾乎人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。

  先還以為他們只是鬧彆扭,一連多天兩個各坐一方,互不理睬,大家才知道事情嚴重,他們可能散了。

  於是誰也不敢再問,不敢講,怕他們尷尬。

  心妍的倔強令她很沉得往氣,除了拍戲,她硬是不看思宇一眼。可是,他們拍的是對手戲,全是情情愛愛的場面,每回視線接觸,她都得強攝心神,以免面紅心跳,心慌意亂的露出馬腳。

  想不到思宇也沉得往氣,他原是衝動派的掌門人,這回——他大概心死了吧。

  今天從十二點一直拍到半夜一點多才收工,心妍居然場場有戲,留到最後才走。反而思宇九點鐘已收工,他當然不會像以往般等心妍收工,送她回家或一起消夜,一收工他就匆匆走了。

  當然,他不會擔心寂寞的,大把女孩子等在外面,要想接近他。包圍他,只要他點點頭,他永不會寂寞。

  心妍的心是苦的,面對他時要強迫自己不理不睬,冷然相對。偏偏還要做些令她難堪的愛情戲,她還未練到爐火純青,她沒辦法戲劇人生,回家以後,滿心滿腦子都是他,簡直一秒鐘也忘不掉,連做夢也都是他。

  有什麼辦法呢?她的愛恨都是這麼強烈而癡心。

  只是——她沒有想到,思宇居然會一去不回。

  她表現得愈倔強,內心愈痛苦,也愈希望他肯再來求她一次。只要一次,他一定不會再怪他,真的,她一定立刻原諒他。

  她根本早日不怪他了,可惡的是互相的傲然,互相的自尊心,她在——後悔了。

  後悔是心,日中還是不能講出來的,她就是這麼一個人,寧死不低頭。

  慢慢的收拾完東西,洗掉臉上的油彩,看看四周,人都走得差不多了。

  這兒不比電視臺,單獨留下可能會有危險,於是她急急忙忙的沖出來。

  片場外一片黑沉沉,只有牆上一盞燈。這兒是近郊,連什麼車也不多見——啊!慘了,她忘了夜晚難叫車,他應該跟導演的車走的。

  正想回廠裡找人同行,發現昏黑的牆下倚著一個人,鬼鬼祟祟的,誰——她下意識的退後一步,預備奔跑,突然看見門燈照不到的地方隱約有部汽車。

  她再看那人影,啊,誰說不是思宇?

  她強忍呼叫出聲,直到他慢慢走到她面前。

  “太晚了,我是采接你收工。”他只這麼說。

  只這麼說,似乎中間的一切黑霧全都消失了。

  她默默的跟著他上車,關上車門,就這麼一刹那,她的心感應溫暖,又回復溫柔。

  開車之前,他緊緊的握一握她的手,一切已盡在不言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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