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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跟你回去?”他故作輕佻的笑了。

  “你知道嗎?你這麼一走,可能就毀了陳子莊。”她一本正經的。“他已無心工作。”

  他皺皺眉,真是這樣?

  “他是三十歲的成年人,他會負責自己。”他生硬的。

  “你們在一起那麼多年,你該瞭解他的個性。”她以為打動了他。“感情上,他脆弱又善良。”

  “哈!脆弱善良?”他怪笑起來。“那就是說他是個傻瓜,是白癡。”

  “回去照顧他吧!他十分需要你。”她柔聲說。

  “少跟我來這一套,小姐,我莫恕油鹽不進。”他說。

  “你——受了一個女人刺激,也不能恨盡天下所有女人、女孩子,不是每一個人都那麼壞。”她忍不住了。

  “那是我的事,”他的眼中湧起暗紅,突然從尼龍床上坐起。“我愛、我恨全是我的事,你是什麼東西,你給我滾得遠遠的,我討厭看到你。”

  “你終於說實話,你討厭看到我。”她心中激動得厲害,莫恕實在太傷人了,“我——像那個女的?”

  “你這不要臉的女人。”他憤怒的扔過來一個搪瓷杯子,碰到牆上,跌在地上,叮叮噹當的響起來。“我看見你就討厭,你走,你滾,你永遠別再出現——”

  “莫恕,你侮辱人已經夠了。”她說。眼中已有淚珠,她也只不過是個女孩子。“你的脾氣也該發完了,就算我像,我也不是那個傷你的女孩子,你不應該恨我,更不應該折磨自己。”

  “走,你走——”他激動的喘息。

  “我一定會走,但——你答應我回去,”她不放鬆。她是沒有理由的,一定要子莊教才能名成利就,香港目前那許多紅歌星是怎麼來的?“至少——你考慮。”

  “我若回去,子莊肯教你?”他略微平靜一點,那眼光仍然滿是諷刺。

  “那不是問題,你回去才重要。”她搖頭。

  “你真那麼渴望名成利就?”他把視線移到她臉上。

  “誰不渴望呢?”她笑了。“一個在泥巴裡打滾、長大的女孩子,她自然嚮往爬得更高,能享受高處的榮華富貴。”

  “局處——未必是榮華富貴。”他冷笑。

  “即使不是,我爬過了,我也不怨,不後悔。”她激動的。“我還年輕,我為什麼不能試試?”

  他望著她半晌,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。

  “你去試吧,我要休息。”他拒人於千里之外。

  “莫恕——”她叫。

  “告訴子莊我很好,你多求他幾次,他一定會回心轉意的再教你,他心軟,”他又倒在床上。“走吧!”

  “他能回心轉意,你呢?能嗎?”她問。

  他心中一震,他還是不明白,憑她這麼聰明,那種外型,就算不是子莊教,她一樣可以成名,她為什麼要低聲下氣的一再求他?有另外的原因嗎?

  “我一個看更的,你不要浪費時間了。”他轉身面牆。

 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,正待轉身離開,心中一根細小的神經扯動了。正如陳子莊所說,這是個惡劣的環境,房間小得可憐,連一扇窗都沒有,他怎能住在那裡面呢?他這麼做——完全是因為她,她放肆的侵害到他的往事、他的傷心事,原是她不該的,她有什麼權利這麼做呢?莫恕完全與她無關,她——        她開始自責。

  “莫——恕,”她自己也不相信會說這樣的話。“我誠心的請求你回去,子莊在精神上是依賴你的,至於我——你討厭我,我以後不再去上課就是。”

  他很意外,真的很意外,是她說的話嗎?她原是個放肆的、自以為是、狂傲的女人!

  “我可以另找老師,我不想破壞你們的感情,我知道你們親如父子、兄弟、師生,你們這麼多年相依為命,我——不應該破壞。”她再說。

  他緩緩的又翻轉身,緊緊的注視她。

  他要知道她不是在演戲,因為他不信任所有的女人。

  “不想借子莊名成利就了?”他冷笑。

  “我可以走另外的路,找另外的老師!可能——成就不會很好,但——我可以這麼做的。”她點點頭。

  他看見她眼中閃過的一抹真誠,是真誠吧?

  “你為什麼會突然改變心意?”他問。

  “我——不知道,我不是很善良的人,我的同情心不大,而且我一向自私,做事不擇手段。”她搖搖頭,再搖搖頭。“我要求你回去是真的很誠心的。”

  他想一想,又自嘲的笑起來。

  “我總是上女人的當。”他說。

  “你肯回去了?”她驚喜的。

  “我沒有這麼說。”他沉下臉。“這工作也不能說不做就不做,我是個男人,要有責任心的。”  “你會辭職,是不是?”她幾乎跳起來。

  他不響,好半天都不吭聲。

  “莫恕,對於我做過的事,和說過的話,我——感到很抱歉,希望你不要以為我是個壞女人。”她說。

  “壞女人?你是嗎?”他看著她,語氣平和多了。

  他已——回心轉意了嗎?

  莫恕沒有回來,也沒有消息,子莊簡直坐立不安,茶飯無心,他甚至沒辦法教學生。

  他又再去過莫恕工作的大廈,但莫恕的門緊閉,根本不見他,這一次——莫恕是決心離開他了,是吧?然而那天以玫來過之後說,莫恕可能回心轉意。

  回心轉意卻不見他,可能嗎?是以玫騙他,以玫或者根本沒見過莫恕,以玫只想求子莊再教她,是嗎?

  子莊沒有再教她,子莊說過,除非莫恕回來,除非莫恕肯諒解、肯答應,他不教以玫。

  以玫很不高興的離開了,一星期沒再來過。她——不會再來了吧?他又不是唯一的老師,只要肯出錢,以玫可以很容易找到老師,她不會再來!

  她不來的這幾天,奇怪的是——子莊總是想著她,念著她,或者她是他唯一的女學生,或者她是他最接近的異性,或者她的美麗,他真是想念她。

  然而莫恕——那是對他有恩有義的人,他似乎不能兩者兼得,他只能沒有考慮的放棄以玫,因為他善良。

  善良的人往往自己痛苦,是嗎?

  這段時間沒有學生,他約好了人在唱片公司見面,他們要討論錄新唱片的事。

  他一邊走出大門一邊想,他有什麼方法可以求得莫恕回來住呢?莫恕是無論如何要回來的,但怎麼求呢?他試過,以玫試過,莫恕全然無動於衷,怎麼辦呢?

  才幾天時間,他就看來瘦了、憔悴了,他從小受莫恕保護,他是經不起風浪的,一點點的打擊,一點點挫折都會令他受不了,都會令他倒下來。

  他真的覺得自己像是失去依傍,連做起事來也沒有信心,他好苦惱,怎樣才可以把莫恕請回來?

  第三章

  在唱片公司停留了兩個鐘頭,他的無精打采令朋友都覺得奇怪,他怎麼了呢?別人問他,他也不肯說,他能告訴別人莫恕離他而去嗎?

  他慢慢地回家。以前莫恕在時不覺得,雖然莫恕是沉默的人,感覺上屋子裡是有同伴的。現在子莊真是覺得寂寞又孤單,一個人守著一棟空屋子,一個人在餐桌上進餐,那都是很可怕的滋味。

  走上四樓子莊就呆住了,大門是關著的,他卻聽見門縫裡傳出鋼琴聲。鋼琴聲?他沒有聽錯嗎?

  他狂喜的打開大門,看見久已經不碰鋼琴的莫恕正在彈著,彈的是一首蕭邦的曲子,指法依然純熟、有力,莫恕——他回來了?

  “莫先生——”子莊激動的沖上前。“莫先生——”

  莫恕淡淡的看了他一眼,也不出聲,繼續彈琴。

  只有在鋼琴旁邊,只有在音樂裡面,莫恕又找回了自己,他又神采飛揚,他又狂傲不羈,他的動作瀟灑不凡,他雙臂的震動是那樣有力,他額下垂下的那一絡頭髮生動活潑的在跳動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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