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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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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跟你回去?」他故作輕佻的笑了。 「你知道嗎?你這麼一走,可能就毀了陳子莊。」她一本正經的。「他已無心工作。」 他皺皺眉,真是這樣? 「他是三十歲的成年人,他會負責自己。」他生硬的。 「你們在一起那麼多年,你該瞭解他的個性。」她以為打動了他。「感情上,他脆弱又善良。」 「哈!脆弱善良?」他怪笑起來。「那就是說他是個傻瓜,是白癡。」 「回去照顧他吧!他十分需要你。」她柔聲說。 「少跟我來這一套,小姐,我莫恕油鹽不進。」他說。 「你——受了一個女人刺激,也不能恨盡天下所有女人、女孩子,不是每一個人都那麼壞。」她忍不住了。 「那是我的事,」他的眼中湧起暗紅,突然從尼龍床上坐起。「我愛、我恨全是我的事,你是什麼東西,你給我滾得遠遠的,我討厭看到你。」 「你終於說實話,你討厭看到我。」她心中激動得厲害,莫恕實在太傷人了,「我——像那個女的?」 「你這不要臉的女人。」他憤怒的扔過來一個搪瓷杯子,碰到牆上,跌在地上,叮叮噹當的響起來。「我看見你就討厭,你走,你滾,你永遠別再出現——」 「莫恕,你侮辱人已經夠了。」她說。眼中已有淚珠,她也只不過是個女孩子。「你的脾氣也該發完了,就算我像,我也不是那個傷你的女孩子,你不應該恨我,更不應該折磨自己。」 「走,你走——」他激動的喘息。 「我一定會走,但——你答應我回去,」她不放鬆。她是沒有理由的,一定要子莊教才能名成利就,香港目前那許多紅歌星是怎麼來的?「至少——你考慮。」 「我若回去,子莊肯教你?」他略微平靜一點,那眼光仍然滿是諷刺。 「那不是問題,你回去才重要。」她搖頭。 「你真那麼渴望名成利就?」他把視線移到她臉上。 「誰不渴望呢?」她笑了。「一個在泥巴裡打滾、長大的女孩子,她自然嚮往爬得更高,能享受高處的榮華富貴。」 「局處——未必是榮華富貴。」他冷笑。 「即使不是,我爬過了,我也不怨,不後悔。」她激動的。「我還年輕,我為什麼不能試試?」 他望著她半晌,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。 「你去試吧,我要休息。」他拒人於千里之外。 「莫恕——」她叫。 「告訴子莊我很好,你多求他幾次,他一定會回心轉意的再教你,他心軟,」他又倒在床上。「走吧!」 「他能回心轉意,你呢?能嗎?」她問。 他心中一震,他還是不明白,憑她這麼聰明,那種外型,就算不是子莊教,她一樣可以成名,她為什麼要低聲下氣的一再求他?有另外的原因嗎? 「我一個看更的,你不要浪費時間了。」他轉身面牆。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,正待轉身離開,心中一根細小的神經扯動了。正如陳子莊所說,這是個惡劣的環境,房間小得可憐,連一扇窗都沒有,他怎能住在那裡面呢?他這麼做——完全是因為她,她放肆的侵害到他的往事、他的傷心事,原是她不該的,她有什麼權利這麼做呢?莫恕完全與她無關,她—— 她開始自責。 「莫——恕,」她自己也不相信會說這樣的話。「我誠心的請求你回去,子莊在精神上是依賴你的,至於我——你討厭我,我以後不再去上課就是。」 他很意外,真的很意外,是她說的話嗎?她原是個放肆的、自以為是、狂傲的女人! 「我可以另找老師,我不想破壞你們的感情,我知道你們親如父子、兄弟、師生,你們這麼多年相依為命,我——不應該破壞。」她再說。 他緩緩的又翻轉身,緊緊的注視她。 他要知道她不是在演戲,因為他不信任所有的女人。 「不想借子莊名成利就了?」他冷笑。 「我可以走另外的路,找另外的老師!可能——成就不會很好,但——我可以這麼做的。」她點點頭。 他看見她眼中閃過的一抹真誠,是真誠吧? 「你為什麼會突然改變心意?」他問。 「我——不知道,我不是很善良的人,我的同情心不大,而且我一向自私,做事不擇手段。」她搖搖頭,再搖搖頭。「我要求你回去是真的很誠心的。」 他想一想,又自嘲的笑起來。 「我總是上女人的當。」他說。 「你肯回去了?」她驚喜的。 「我沒有這麼說。」他沉下臉。「這工作也不能說不做就不做,我是個男人,要有責任心的。」 「你會辭職,是不是?」她幾乎跳起來。 他不響,好半天都不吭聲。 「莫恕,對於我做過的事,和說過的話,我——感到很抱歉,希望你不要以為我是個壞女人。」她說。 「壞女人?你是嗎?」他看著她,語氣平和多了。 他已——回心轉意了嗎? 莫恕沒有回來,也沒有消息,子莊簡直坐立不安,茶飯無心,他甚至沒辦法教學生。 他又再去過莫恕工作的大廈,但莫恕的門緊閉,根本不見他,這一次——莫恕是決心離開他了,是吧?然而那天以玫來過之後說,莫恕可能回心轉意。 回心轉意卻不見他,可能嗎?是以玫騙他,以玫或者根本沒見過莫恕,以玫只想求子莊再教她,是嗎? 子莊沒有再教她,子莊說過,除非莫恕回來,除非莫恕肯諒解、肯答應,他不教以玫。 以玫很不高興的離開了,一星期沒再來過。她——不會再來了吧?他又不是唯一的老師,只要肯出錢,以玫可以很容易找到老師,她不會再來! 她不來的這幾天,奇怪的是——子莊總是想著她,念著她,或者她是他唯一的女學生,或者她是他最接近的異性,或者她的美麗,他真是想念她。 然而莫恕——那是對他有恩有義的人,他似乎不能兩者兼得,他只能沒有考慮的放棄以玫,因為他善良。 善良的人往往自己痛苦,是嗎? 這段時間沒有學生,他約好了人在唱片公司見面,他們要討論錄新唱片的事。 他一邊走出大門一邊想,他有什麼方法可以求得莫恕回來住呢?莫恕是無論如何要回來的,但怎麼求呢?他試過,以玫試過,莫恕全然無動於衷,怎麼辦呢? 才幾天時間,他就看來瘦了、憔悴了,他從小受莫恕保護,他是經不起風浪的,一點點的打擊,一點點挫折都會令他受不了,都會令他倒下來。 他真的覺得自己像是失去依傍,連做起事來也沒有信心,他好苦惱,怎樣才可以把莫恕請回來? 第三章 在唱片公司停留了兩個鐘頭,他的無精打采令朋友都覺得奇怪,他怎麼了呢?別人問他,他也不肯說,他能告訴別人莫恕離他而去嗎? 他慢慢地回家。以前莫恕在時不覺得,雖然莫恕是沉默的人,感覺上屋子裡是有同伴的。現在子莊真是覺得寂寞又孤單,一個人守著一棟空屋子,一個人在餐桌上進餐,那都是很可怕的滋味。 走上四樓子莊就呆住了,大門是關著的,他卻聽見門縫裡傳出鋼琴聲。鋼琴聲?他沒有聽錯嗎? 他狂喜的打開大門,看見久已經不碰鋼琴的莫恕正在彈著,彈的是一首蕭邦的曲子,指法依然純熟、有力,莫恕——他回來了? 「莫先生——」子莊激動的沖上前。「莫先生——」 莫恕淡淡的看了他一眼,也不出聲,繼續彈琴。 只有在鋼琴旁邊,只有在音樂裡面,莫恕又找回了自己,他又神采飛揚,他又狂傲不羈,他的動作瀟灑不凡,他雙臂的震動是那樣有力,他額下垂下的那一絡頭髮生動活潑的在跳動—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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