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嚴沁 > 下午的旋律 >
四十八


  “知道。”她點頭。

  “一點鐘送你回家時也沒想到游車兜風的。”他說。

  “睡不著,很悶,很是難受。”她笑。

  “你——”他猶豫一下,才慢慢說:“有沒有吃安眠藥的習慣?”

  “沒有。”她望著車窗外。

  “那還好,很多這個圈子的人吃安眠藥,這是最要不得的習慣。”他正色說。“我們這圈子有很多不可對外人道的苦衷,吃安眠藥的人也情非得已。”她淒然說。

  “有傷身體的。”他再說。她還是看車窗外,窗外有什麼呢?“以玫,你今夜似乎——有些不同?”他望住她。“不同?是嗎?”她全不在意。她的全部心神卻在窗外。“你有心事,又心不在焉,”他說:“從上車到現在,你一直望窗外。”“我是出來兜風,望窗外的。”她看他一眼,視線依然回到窗外。

  “以致——”他皺眉。

  “我所有的時間都困在屋子裡,我突然希望探一探外面的世界。”她說。

  “那容易,找一天我陪你去新界。”他笑笑。“也不一定是新界,”她說得奇怪。“我只要使自己的心靈開闊。”子莊望著她半晌。汽車已從尖沙咀駛向沙田方向。

  “我們現在不是去新界嗎?”“到了沙田就轉回頭。”她說。

  “這麼黑,沙田有什麼好看?”他問。“我恐怕那兒只有幾盞路燈。”“不要擔心,我相信到了沙田天也快亮了!”她說。

  子莊想一想,他的小心眼兒毛病又來了。

  “是不是有誰——住在沙田?”他沉聲問。

  “誰?”她不滿的看他一眼。“你告訴我誰住在那兒?”

  子莊脹紅了臉,好半天才說:“我——小心眼兒,對不起。”

  以玫冷冷一笑,又轉向窗外。

  “我——以為你知道他——莫恕住哪兒。”他又說。

  “他?你怎麼會以為的?”她提高了聲音。

  “我不知這,只是心裡這麼想。”他說。

  “有什麼理由這麼想?”她毫不放鬆。

  “我——我——”子莊被逼急了,話也幾乎說不出來。

  “你告訴我,是不是知道他住沙田?”她再問。緊緊的盯著他。

  “不,我真不知道。”他歎一口氣。“我只是聽夜總會的侍者說,有一個男人今夜去聽你唱歌,站在那兒聽完就走,你追出來已找不到他。”

  “誰這麼說的?”以玫脹紅了臉。

  “一個侍者。”他老實的。“我不敢問,我以為——以為是他。”

  “以為是他就是他嗎?”以玫冷笑。“他既然走了,又怎麼會回來?”

  “我不知道,我——嫉妒。”他垂下頭。“以玫,你心裡還在想著他,是不是?”

  她一震,不能出聲。她愛莫恕,當然想著他、念著他、掛著他,偏偏——又不能向子莊承認,她悲哀的感情。

  過了獅子山隧道,是沙田了。

  沙田。

  莫恕感冒了,是突來的初秋涼意令他病倒。

  莫恕雖然燒退了,人還是軟弱的,胄口又不大好,太多的抗生素使他什麼都不想吃。他穿著長袖睡衣在沙發上養神,他希望明天能好起來,至少能恢復體力,那麼他就可以繼續寫完那首曲子了。

  鈴聲突然響起來,他順手拿起旁邊的電話聽筒,喂了兩聲,電話裡全無反應,是誰在惡作劇?

  鈴聲又響,這才意識到是門鈴,不是電話。

  他沉默的走去開門,鐵閘外面站著雅竹。

  “你?”他皺起眉頭,一副不歡迎狀。“有事?”

  “進來談,好嗎?”她望著他。

  才幾天不見他就憔悴了,她自然不知道他生病。

  “不方便。”他冷冷的搖頭,又看看身上的睡衣。“我們之間也沒有事需要談。”

  “開門。”雅竹也不動氣,她深知他的脾氣。“我要說的不是我自己的事。”莫恕猶豫了半分鐘,終於打開了鐵閘。雅竹淡淡一笑,輕盈的走進來。“那天——我在夜總會見到你。”她說。他眼光一閃,沒有出聲。

  “你知道你走了之後的事嗎?”她再問。他搖搖頭,還是不響。

  “何以玫追出來,追不上你,很失望。”雅竹說。

  “這些事——很無聊,我不想聽。”他硬硬的。

  “不想聽?那天你為什麼去夜總會?”她笑了。

  “我的事不必向你解釋。”他坐下來。

  “當然,不過——我沒有惡意。”雅竹說:“那天我去——事前並不知道會碰到你。”他漠然的坐著,連反應也沒有了。

  “既然去了,又何必要走?”她再說。

  “如果你來隻為說這件事,對不起,你走吧!”他說。雅竹絕不在意,反而笑了起來。

  “脾氣還是和以前一樣。”她說。停一下,又說:“後來我和以玫談了一陣。”

  “什麼?”他瞪大了眼睛。“我們談了一陣,”她再說:“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,和她外表並不像。”他又沉默了。“她很痛苦。”雅竹說:“你實在太殘忍。”

  “我的事,不要你理。”他脹紅了臉。

  “驕傲。”她微微一笑。“這是事實,與驕傲無關,你和我之間有什麼關係?”他冷笑起來。雅竹微微皺眉,卻是不動氣,她似乎是打定主意、下定決心而來的。

  “你怎麼了?臉色很差。”她放柔了聲音。

  “你到底想怎樣?”他發怒了。“為什麼來煩我?你該關心的只是你老公。”

  “我只是來看看一個老朋友。”她的修養好極了。“你病了,是不是?我看得出來。”

  “你最好現在立即離開,我不想見你。”“不要發脾氣,我只想幫忙。”她笑。

  “幫你自己吧!”他站起來。“你走,我要休息。”雅竹搖搖頭,再搖搖頭,還是在微笑。

  “你其實好傻,總是折磨自己,一次又一次。”她說:“你怎麼會不為自己打算?”

  “似乎很瞭解我似的。”他說。

  “經過一次教訓,怎能不瞭解?”她苦笑,有一絲往事如煙的感覺。“如真瞭解,走吧,”他終於歎了一口氣。“你知道我決定了的事不會改變。”“如果決定是錯誤的呢?”雅竹反問。“錯——也由得它去錯。”他強硬的。

  “不能這樣,莫恕。”她搖頭。“你會親手把三個人的幸福毀掉。”

  “幸福?那是什麼?我從來不知道。”他自嘲的。

  “你曾經一次又一次擁有過,卻被你自己推出大門口。”雅竹說。

  “不許胡說!”他皺眉。“難道你不承認?”她盯著他。“我只知道我對子莊有責任和義務。”他說。“愛情不能拱手相讓,這是天下最荒謬的事。”她說。他眼光一閃,沉默半晌。“我——沒有愛情。”他說。

  “你是騙人呢?或是騙自已?”她不肯放鬆。“我只看事實。”他漠然說。“看事實?到夜總會去看?”她尖銳的。雅竹從來不是尖銳的人,為什麼今天如此特別?

  “你說這些——與你有什麼好處?”他故意問。

  “好處?”她輕輕一笑。“莫恕,我——希望你幸福。”

  他一窒,半天都說不出話來,心也柔軟了,畢竟是雅竹,畢竟——曾有一段情。

  “我已四十歲,對生命已無更多要求。”他說,這是真話吧!

  “四十歲說得好像七老八十,”她叫起來:“人家四十歲還有資格選傑出青年呢!”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