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嚴沁 > 下午的旋律 > |
四十五 |
|
散步現在是他唯一的消遣,他可以尋找靈感,也可以當作運動,散步令他看見一些人、一些事,可以解他寂寞。 他每天散步,每個清晨、每個黃昏,不論晴雨,不理會打風,他總是去散步。 附近的孩子都認識了他,連那些狗群,也不再對他狂吠,把他當成了自己人。 他有一個感覺,他已在此落地生根了。 太陽漸漸爬得更高,他已微微見汗,是回家的時候了,或者他還可以寫一點曲子。 他「下午的旋律」那張唱片,始終沒寫完,也始終沒找到人來主唱、灌唱片。 報上曾猜測會是林雅竹複出主唱,但傳了一陣也沒有下文了。 林雅竹?可能嗎?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想的,就算莫恕肯,林雅竹夫婦肯嗎? 遠遠的,看見了家,看見了那一圈鐵絲網,他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,人到中年,「家」是最重要的。 經過管理員譚叔的門房子,他停下來打個招呼,那個老老的、和藹的老頭子走了出來。 「莫先生,你有客人啊!我替你開門請她進去坐了。」譚叔說。 客人?唱片公司的同事?他點頭稱謝,快步回家。又是來催曲子的吧! 打開大門,他呆怔半晌,坐在那兒等他的不是什麼唱片公司同事,是個女人,是——雅竹,林雅竹。 「是你?」莫恕走進去。 令他覺得高興的是心中絕不因她出現而有波紋。 「很意外,是不是?」雅竹不只斯文秀麗,十年的闊太生活,使她看來像個天生的貴婦人。 「是!唱片公司同事告訴你地址的?」他為她倒一杯茶,坐在她對面。 他看來真是平靜得紋風不動,甚至和半年前他見她時的情感也不同。 「那當然。否則我一輩子也找不到此地。」她淡淡的微笑,目不轉睛的凝視他。「為什麼搬來這兒?」 「清靜。」他說。 「你原來那兒也清靜。」她說。 「我——想嘗試一下獨居的生活。」他終於說。 雅竹不是別人,他是騙不了她的。 「和——子莊有意見?」她再問。 他皺了皺眉,他實在不想再提這件事。 「你來找我,不是因為這些吧?」他反問。 「當然不是——」雅竹搖了搖頭。「我碰到過子莊和那個叫何以玫的女孩。」 「為什麼要告訴我?」莫恕忍不住了。 「我覺得奇怪,何以玫對我似乎很有成見、很有敵意,但是——我甚至不認識她。」她說。 「因為你曾經是歌後,而她只是個新歌星。」他淡然不動的。 「是嗎?然而那是十年前的事了。」她笑了。眼中有洞悉一切,透視一切的光芒。 「你當然也不是來和我研究何以玫的,是吧?」他冷冷的笑起來。 雅竹思索一下,終於笑了。 「報上消息說我們會再合作。」她說。 「報上消息。」他冷哼一聲。「說不定有一天還傳我能當港督呢!」 「你不以為是有人故意發佈消息?」她盯著他。 他臉色一沉,聲音也更冷硬。 「就算我莫恕今天窮途末路,也不至於利用你的名字來宣傳。」他極不客氣的。 「別誤會,我可不是說你,」她的臉紅了。「事實上當年我是你捧出來的。」 「那又怎樣?你今天已是億萬富婆。」他嘲弄的。 「莫怨,我真的不是這意思,」她急急解釋。「我是說——那可能是唱片公司的人故意發出來的消息。」 「那你應該要去問問他們。」他強硬的。 雅竹輕輕歎一口氣,他的脾氣一如當年的激烈,當年——唉!總是遺憾。 「莫恕——那些曲子你一直沒寫好?」她問。 「那是我的事,不需要告訴你。」他說。 「不要這樣,我又不是來和你吵架的。」她說。 「那你來做什麼?」他吸一口氣。 「我想問——我們是否真有合作的可能?」她平靜的。 「什麼?」他叫起來,不能置信的盯著她。「你那位蕭玉山可同意你賣唱?」 「我的事不需要他同意。」她傲然說。 「可是億萬富婆賣唱豈不是太沒面子?」他冷笑。 「莫恕——我可是誠心誠意的來,你不必單單打打的諷刺我。」她眼圈兒紅了。「我認為如果我們合作,可能——會有很好的收穫。」 「你沒想過也許會失敗。聽眾可能早就忘了你。」他笑著,十分不屑。 她一窒,卻不氣餒。 「但是報上的消息一發表,反應一直很熱烈。」她說。 「再說,你的歌藝仍和十年前一樣?你的風格仍能適合目前的潮流?」他在澆冷水。 「我相信勤練和改進後,我——仍然可以。」她說。滿懷信心的。 怎麼?以她的身分、環境,她竟如此渴望再唱歌?這——可有原因? 「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,」他冷笑。「十年前你是少女,今天你已是個漸漸步入中年的婦人了。」 「你——」她呆怔下,沒想到他會這麼說。「那麼——你不肯跟我合作?」她問。 「絕對不肯。」他斬釘截鐵的。 她怔怔的沉思了一陣,終於歎息。 「我知道你恨我,雖然你不承認。」她說。 「我為什麼要恨你?我說過,要恨我也只恨自己,你為什麼總要這麼想?」他叫起來。 「這分明是事實。」她咬著唇。 「其實——好吧!我在恨你,一直在恨你,恨了你十年,這總夠了吧?」 「你終於——講了真話。」她吸一口氣。 他搖頭,再搖頭。 女人就是這麼不可理喻,她自己想出來一套,強迫別人承認,別人承認之後,她想出來的那一套就變成了真實的。 「我——有事要做,你可以離開嗎?」他覺得對她已忍無可忍,他以前愛過她嗎?還為她頹廢十年? 「不必趕我走,我要走時自己會走。」她強硬一點。 「好。我唯一的要求是別把這兒地址告訴任何人,包括子莊、何以玫。」他正色說。 「避開他們?」她笑了。 「你已管得太多,問得太多。」他不悅。 「到底是子莊得罪了你?或是何以玫?」她問。 「我們是生活在兩個世界、兩種圈子的人,你實在不必問這些,真的。」他也歎一口氣。「但是我是真關心,你們——都是我的朋友。」她說。 「你的真關心怎麼在十年後的今日才跑出來?」他笑。 「我——」她說不出話。任何人都有點苦衷的。「回去吧!雅竹,忘掉你曾來過此地的事。」他說。「莫恕——」她欲言又止。「被你丈夫蕭玉山知道了不好。」他站起來送客。她只好站起來,走了兩步又停下。「我可以知道你那批新歌到底給誰唱?」她問。「沒想過,總之絕不會是你。」他淡然的。「何以玫,是嗎?」她笑了。自以為聰明的。「不是。」他硬生生的說:「何以玫根本不屬我們公司,我的歌怎可能給她唱?」 「哦——」「何況,她有子莊作曲還不夠嗎?」他說。「是嗎?」她看他一眼,終於走出去。關上大門,莫恕怔怔的想了一陣,雅竹來——真是只為這些小事?雅竹為什麼一再提出以玫?她知道了什麼? 以玫坐在化粧室門外的走廊上,沉默的吸著煙。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