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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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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就是這個樣子,一連串的夢,一連串的起伏,一連串的意外。這就是人生。 下個月,該他錄另一張唱片,而他只寫好這首曲子,也沒想到該讓哪一個歌星來唱。 唱片公司的老總會開玩笑的說過,如果這張由莫恕監製的唱片能由林雅竹來唱,必能轟動一時。 林雅竹唱——她怎麼可能再唱歌?她已是高高在上的蕭玉山夫人,她怎會再唱。 本來——以玫可以唱的,尤其這首「下午的旋律」,可是——為了子莊,他該避嫌吧? 天已全黑,他到廚房裡胡亂的弄了一點面,這就算晚餐了。 想起以玫總堅持三個菜、一個湯的情形,他心中有一陣隱隱的疼痛。 無論以玫是怎樣的一個女孩,也無論她經歷過些什麼,她對他無疑是真心真意。 然而真心真意——他搖搖頭,連一點食欲也沒有了,他——是思念她的。 把吃剩的面放回到廚房的水槽,回到客廳,他默默的點起一枝煙。 他怕寂寞,真的怕,卻偏偏總是要與寂寞為伴。像現在,連個講話的對象也沒有。 從窗口望出去,除了附近十幾戶人家的燈光外,九龍市區像在天邊。 唉!九龍市區像在天邊。 實在無聊,實在寂寞,實在冷清,他無可奈何的打開電視,這是房東留下的。 現在電視片集的一些主題曲相當流行,其中一些不乏佳作,真是相當動聽。只不過對莫 恕來說,那些歌曲的商業味道重了些。 然而電視裡不是那些有好聽主題曲的片集,而是個胡鬧兒戲的綜合節目。 一個歌星穿得亮閃閃,七彩得像只孔雀般的在搔首弄姿,歌聲刺耳,這種人怎麼唱歌的?既無色又無藝,電視臺的主事人瞎了眼睛? 歌星唱完了,一大輪廣告接踵而來,看廣告倒是不錯,至少十分熱鬧。 然後,是一個不知所謂的胡鬧趣劇。 莫恕在忍無可忍之下,終於是關上電視。 他雖然不會寫文章,不會編故事,然而那樣的趣劇——也未免太看低觀眾了吧?他真懷疑,有人看嗎?或者那些人像他一樣無聊的開著電視,要的只是那些熱鬧的聲浪?他益發懷 疑那些所謂收視率了。 關了電視,屋子裡一下子又回復冷寂。 剛才吃的那半碗面在肚子裡撐著難受,他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步。 其實,他已用了很多時間散步,他實在不缺乏運動,肚子裡的食物不消化,只是心理作 用吧? 就在這個時候,電話鈴聲響起,他呆怔幾秒鐘,拿起話筒。 「莫恕?我是阿陳。」是唱片公司經理。「這麼晚,不打擾你嗎?」 「打擾倒是不會,這個電話第一次響。」莫恕說。有很重的自嘲味道。 「不是催你作曲,有件事想和你談談。」經理說。 「說吧!」莫恕坐下來。 「何以玫,她想解約。」 「哦——她自己提出的?」莫恕很意外。「為什麼?有什麼特別原因?」 「是子莊替她來說的。」經理說:「也沒有什麼特別原因,子莊希望她到他公司去。」 「為什麼要問我?」莫恕冷冷的。「你自己可以作主。」 「當然——莫恕,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經理很關切。「看子莊的樣子——似乎很誤會你。」 「何以玫要解約,你若能同意就同意好了。」莫恕顯然不願深談。 「我自然同意,一來是子莊來說,再則何以玫只是新歌星,還沒有名氣。」經理笑。 「子莊——還說什麼嗎?」莫恕問。 「沒有,不過氣色很好,和前一陣子不可同日而語。」 「這就好了。」莫恕說。 「我可照你的話做,我沒說你的行蹤。」經理說。 「子莊問過?」 「何以玫問的,不過沒當著子莊面前。」 莫恕只冷冷的哼一聲,沒說什麼。 「莫恕,我可真的同意解約了。」經理強調。 「這種事不需要告訴我,我只是個作曲的人。」莫恕冷淡的說。 「好——鄉下你住得慣嗎?」經理是老朋友。 「很是清靜,很適合我住。」莫恕說。 「那就最好,希望你靈感泉湧,一口氣寫出十二首新歌。」經理笑。 「我不是機器。」莫恕說。 「不敢當你是機器,更不敢催你作曲。」經理不以為意的。「早點休息,有空來市區走走,我們飲茶。」 「好——阿陳,何以玫怎麼問起我的?」莫恕問。他仍是關心以玫的,是吧? 「她悄悄問我可知道你的地址或電話?又問我有沒有見過你。」經理慢慢說:「我當然一概推說不知,也沒見過你,她就不出聲了。」 「不出聲?」莫恕說。 「當然是很失望啦!」經理哈哈笑。「不過她很顧忌子莊,子莊一走回來她就沉默了。我是不敢問你們,我相信你們之間必然有些事。」 「看在老朋友分上,無論任何情形下,不要說出我的地址。」莫恕鄭重。 「我明白。」經理爽快的。「再見。」 莫恕說再見,就收了線。 看來——以玫是記掛著他的,而子莊卻還耿耿於懷,他已退讓,子莊還是不肯諒解? 子莊一直是個平和的人,想不到愛恨這麼強烈,這麼極端。 他離開,他放棄以玫,看來似乎仍沒有得回子莊的心、子莊的諒解,他——豈非白費心機? 也不是——子莊氣色很好,子莊一定振作起來了,他還要以玫跳槽——這就夠了,子莊終於振作了。 莫恕長長透一口氣,站起來走幾步,心中又是隱隱作痛。 子莊單純脆弱,在感情上,他——莫恕,豈不同樣的脆弱,不堪一擊? 以玫要跳槽跟隨子莊,卻又悄悄的打探他的消息,以玫——唉!他們之間的關係怎麼弄得那般的複雜,這般的矛盾呢? 夜已漸深,附近人家的燈光幾乎已盡熄,所有的聲浪都消失,連天地都沉寂——莫恕躺在床上,他聽見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,他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心中疼痛,真的疼痛,每當他想起子莊,想起以玫——上帝為什麼要把他們三個人如此安排呢?這是殘忍的,真的,殘忍,他是愛以玫。 離開之後他更清晰的發覺,他深愛以玫。 以玫靠在沙發上,很沉默,很靜。 她從來不是個沉默、安靜的人,她很少這麼整天待在家中不出門,她甚至怕人少的地方。 但是,今天一整天她都坐在那兒,香煙一枝接一枝,電話鈴響了也不接,她似乎在思,又好象在回憶,她臉上卻是失意的神色。 她對莫恕的不告而別,始終耿耿於懷。 當然,她也明白到為什麼莫恕會不告而別的,子莊,是吧,為了子莊他情願放下她,那麼——那麼—— 她在他心中遠不如子莊重要? 她不甘心,真的,她絕對不甘心。 子莊是他什麼人呢?又沒有真正的親屬關係,只不過是他從孤兒院把子莊帶出來,莫恕——實在絕情。 他教養了子莊,子莊已成人,他沒有理由再為子莊犧牲愛情,不是嗎?除非——他不是真正愛她的。 莫恕並非真正愛她?想到這裡,她的心扭曲起來的疼痛,莫恕竟不是真正愛她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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