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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


  莫恕依然坐在那兒,姿勢不變、神態不變,連眼光都不變的望著以玫,他真像一座化石。而以玫還在那兒拙劣的、幼稚的、生疏的練著,非常投入、非常用功。

  以前他教以玫時她好像並不如此,她常常說話,常常分心——他不是好老師吧!

  莫恕是會令任何人口服心服的。

  望了一陣,看見以玫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,他只好又關上房門。

  他們已經練了多久?又還要練多久?莫恕給以玫多少時間?他不必工作?不必作曲?他自己的鋼琴也有些生疏了,他不練?

  子莊煩躁的躺在床上,不知道該怎麼安排自己。

  他知道打擾他們是不應該的,卻又忍不住想知道他們在做什麼——他們不可能一直練琴吧?以玫不會覺得累、覺得辛苦嗎?

  他努力抑壓著心裡想出去看一看的衝動,強迫自己閉著眼睛休息一陣。他知道自己沒有睡著,卻又似乎作了一個夢,夢很亂、很模糊——

  他跳起來,打開房門,以玫和莫恕都已不在工作室裡,他們練完了,他們人呢?去了哪裡?

  把整個房子找了一圈,沒有他們的影子,他們出去了?莫恕會和以玫出去?

  還沒有想完,大門打開,莫恕沉默走進來。

  「莫先生!出去散步?」子莊不安的問。

  「哦——你回來了。」莫恕很意外。難道他剛才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子莊進來?他全神貫注在以玫的身上?

  「回來很久了,你們在練琴,」子莊搓一搓手。「我就回臥室睡了一陣。」

  「你怎麼不叫我?」莫恕望住他。

  莫恕眼光銳利,他一定發現了子莊的不安,是嗎?

  「打擾以玫練琴,不大好。」子莊搖頭。「你剛才去散步?」

  「不——以玫回家,我順便去看看有沒有信。」莫恕平靜的,若無其事的。

  子莊當然相信莫恕的話,他從來都信任莫恕的。

  「以玫練了很久?」子莊問。

  「她初學,應該練久一點,最好練到手指發脹、發硬,才能進步得快。」莫恕不置可否。

  「她——每天都來?」子莊問。

  「一連來三天。」莫恕坦然說。

  「你——怎麼會肯答應教她?」子莊忍不住問。

  莫恕看他一眼,淡淡的笑起來,笑得有點歷盡滄桑的味道。

  「你以為呢?」他反問。

  「我想——她一定很有誠意的求你。」子莊天真的。

  「不是。」莫恕搖搖頭。

  「那——她搬出以前的事?」子莊不敢提雅竹的名字。

  「也不是。」莫恕再搖頭。

  「我猜不到了,也許——你改變觀念了。」子莊說。

  莫恕還是搖搖頭,不停的搖頭。

  「子莊,我是因為你。」他說。

  「我?為什麼因為我?」子莊不懂。

  「你太單純、善良,你又接觸太少的女孩子,」莫恕考慮著措詞。「而她——是個頗為複雜的女孩,她世故、有野心,我怕——她有心利用你。」

  「不,不會,」子莊急忙說:「她外表也許如此,內心不壞,真的。」

  「是嗎?」莫恕只是在笑。「你瞭解她多少?」

  「也——說不上瞭解,」子莊臉紅了。「我只是感覺到她內心是善良的。」

  「我並非說她不善良,比起你來,她實在太不簡單,」莫恕平靜的坐下來。「我舉一個例子給你聽,我已經先答應她教她了,她卻去唱片公司找你,說希望我能教她,她很工心計。」

  「這——你怎麼知道?」子莊皺眉,是這樣吧?

  「她問我要唱片公司電話。」莫恕說:「她是過分仔細、小心,她怕你不高興。」

  「我怎會不高興呢?」子莊說。

  「是她這麼想,因為她不瞭解你我之間的一切。」莫恕搖頭。「我覺得一直讓這麼一個女孩在你身邊不是好事,所以我答應教她。」

  「你肯教她是她運氣好。」他說。

  「也許運氣不好。」莫恕笑:「成功、成名是很奇妙的事,運氣很重要。」

  「是——」子莊點頭,原來莫恕還是不喜歡以玫接近自己的。

  「子莊,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,」莫恕突然轉了話題。「我覺得你該改變生活方式。」

  「哦——怎麼改?」子莊稚氣的問,多年以來,他習慣以莫恕的意見為意見。

  「擴大生活圈子,多結交異性朋友。」莫恕說。

  「這——很困難。」子莊紅了臉,異性朋友,以玫不是異性朋友嗎?

  「你不能只認識一個或兩個女孩子就把自己的感情放下去,」莫恕十分理智。「你要多看、多接觸、多瞭解,然後再選擇,再放出感情。」

  「這豈不是——很累。」于莊說。

  「感情的來源就是很累。」莫恕搖頭。「但是你不選擇,只怕會後悔、會終身痛苦。」

  子莊想了一想,當然是有道理,只是——他喜歡以玫,他已經把感情放下去了。

  「我——會試著去做。」他說。

  「不是試著做,是一定要做。」莫恕說:「然後,你如果仍然覺得以玫最好、最合適,而她又愛你的話,我不會反對。」

  「好,我一定這麼做。」子莊被鼓舞了。

  莫恕並非他想像中那麼固執,他說不會反對呢!

  「還有一件事,你一直誤會我的。」莫恕說:「我對女孩子、女人並沒有成見。」

  「這——」子莊脹紅了臉。

  「世界上有很多好女孩,也有很多壞女孩,不能一概而論,」莫恕又說:「而且我認為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。」

  「你說得對,莫先生。」子莊說。

  「我希望的只是你幸福、快樂。」莫恕衷心的。「其他的都不重要,真的。」

  「我——我也希望你能幸福、快樂。」子莊認真的。

  「我?」莫恕自嘲的笑了。「我已沒有當年的雄心壯志,也不再有幻想,我只求平穩的生活。」

  「你怎能夠這麼講?你才僅四十歲——」子莊叫。

  「對一些人來說,四十歲只是開始,可以選十大傑出青年,對我——我心已老。」莫恕說。

  「這是不公平的,你不能因為她——一個女孩子而這樣,你應大有可為。」子莊急切的。

  「大有作為的是你。」莫恕淡淡的笑。

  「莫先生,我真不明白,我——請原諒我必須這麼說,林雅竹真傷得你如此重?」子莊激動的。

  聽見雅竹的名字,莫恕好費力的控制自己,終於還是皺起眉頭。

  「我說我根本不會受傷,你信嗎?」他說。非常出人意料之外,十年的不振竟沒受傷?

  「不信,當年我親眼目睹一切的發生,我知道她傷你很重,又怎可能沒受傷呢?」子莊肯定的。

  「外表看來,她可能傷了我,但,事情並不能只看外表。」莫恕說:「真的,外表最不可靠。」

  「但是的確因她嫁給蕭玉山——」

  「絕對不是。」莫恕斬釘截鐵的。「真正原因絕對不是這樣。」

  「那是為什麼,能告訴我嗎?」子莊問:「為什麼你頹喪十年?」

  莫恕沉默半晌,吐出難以置信的兩個字:「內疚。」他說。

  內疚?他因為內疚而恨女人?而十年不振?

  以玫已經跟莫恕上課了一個月,一個月的相處,她覺得莫恕實在是個最好的老師,他用屬於他自己的獨特方法教學生,而且非常的盡心盡力!除此之外,莫恕絕對不是個好伴侶,不是個好朋友,他那種冷漠、刻板,實在沒有人能受得了!

  他的冷漠、刻板是天生的嗎?他以前也這樣對待林雅竹?他們之間的感情怎麼發生的?木板也會發芽、開花?到底他們之間有段怎樣的故事呢?

  以玫很好奇,很希望知道,可是她沒機會問,她並不急,她——總有機會的,是不是?

  然而莫恕不像子莊,她並不是那麼有把握,她要小心、謹慎而且還要最大的耐性。

  目前來說她很滿足,名震一時的莫恕是她的老師,除了林雅竹,她是他唯一的女弟子,她等待著那一天來到,那一天名成利就,一如當年林雅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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