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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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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餓了,」之穎站起來,赤著腳往外走,「我到草地上彈一陣,這個吉他比我那個老的好多了!」 「再打壞一次吧!反正有人會給你買個更好的?」淑怕在窗口打趣。 之穎聳聳肩,盤膝坐在草地上。她看見岔路口有人走來,是爸爸或是愛蓮?這裡只有這麼幾個人。她不理會,開始彈一首歌。 那是一首很美的日本民歌,叫《午夜吉他》,很幽怨,很感人。難得的是這首曲子裡沒有傳統的日本風味,尤其用吉他奏出來,竟有些北歐的味道。之穎很喜歡這首曲子,不是那幽怨,而是那感人的旋律。她每次彈這曲子,心中總有絲淡淡哀愁,有絲莫名的傷感。她一向是個快樂的女孩,這種哀愁和傷感卻來得這麼自然。很遺憾的是她不懂日文,不知道歌詞裡說些什麼,否則,她相信自己能把曲中的意境表達得更完美些。 她渾然忘我地彈著,欣賞、享受著。音樂是一種享受,尤其是純樸的吉他聲,能使人心靈平靜,感情昇華。她忘了時間,忘了饑餓,直到淑怡站在她面前。 她隨母親回到屋裡,發覺慈愛的父母已等了她將近一小時。她歉然而感動,她雖然什麼都不說,都不表示,她心中卻暗暗地感謝上帝,她是最幸福的女孩! 晚餐後,她幫淑怡收拾了一切,又回到屋前草地。 她看見愛蓮坐在窗前,又在平平仄仄了嗎?天下真有這麼安靜得像絕無波紋湖水的女孩?愛蓮雖然是她唯一的好朋友,她卻不真正瞭解愛蓮,瞭解絕不是這麼簡單的事,是吧?愛蓮的世界裡到底是些什麼?她真安於那種近乎孤寂的安靜?不說男朋友,她連要好的女朋友也只有之穎。雖然優美、豐富、古老的中國文學是她的興趣,卻真能填滿她的生命?她幻想過愛與被愛嗎?她羡慕過之穎和韋皓的感情嗎?之穎無法相信柔弱的愛蓮是個深藏不露的人,愛蓮只是羞怯,只是膽小,對嗎? 之穎心中想著愛蓮,手指卻靈活地跳動著。她下意識地彈著《午夜吉他》,一次又一次。不知道彈了多少時間,四周更靜了,慕賢夫婦已熄了客廳裡的燈回到寢室,愛蓮也不在宙前。之穎有個感覺,天地之間似乎只有她獨自一人,那所有孕育在大自然中的靈氣都屬於她——不,不只是她一個人,一個長長的、挺挺的影子,幽靈般的移到她面前,黑暗中,有一股逼人的氣勢。 之穎慢慢抬起頭,她不知道是誰,肯定的是個陌生人。她不怕,即使不能保護自己,她也能叫喊,父母都在屋裡,她伯什麼?何況,來到這裡的人——她相信是被夜空中靈氣吸引來的。必然不會是壞人! 可是,她看到一張尖銳的、冷傲的,有些殘酷、十分傲慢的臉。不是陌生人吧?她看過這張臉,在什麼地方?一定見過,是——哦!他不是打人的李立奧嗎? 她心中著實吃驚了。李立奧來做什麼?為什麼一聲不響地站在她面前?為了報那一吉他之仇?看來——不像!他眼中沒有那晚陰森的殺氣! 她定定地迎著他的視線,不能表示她內心的吃驚和膽怯啊!他們互相對峙著,過了好半天,似乎,那麼奇妙的,那種無形的敵意消失了。 「你知道我是誰,你不怕?」李立奧問。他的聲音和他人一樣冷削、傲慢。 「沒有理由要伯你,我們不是仇人!」她也冷漠。 他沒回答,又過了一陣子,他忽然笑了,笑得很冷酷,露出一排白森森、整齊又銳利的牙齒。 「知道嗎?我本來是想嚇嚇你的,很少女孩子會不怕我!」他說。 「嚇女孩子的不是好漢!」她仍舊盤膝坐著。 「我從來沒說過自己是好漢!」他嗤之以鼻。除了過分冷削、傲慢,他竟是個很英俊的男孩子,「別人說我是太保,是阿飛,我只求達到目的,不擇手段!」 「你是太保,是阿飛嗎?」她問。不知怎的,她雖然目睹他行兇、打人,對他印象卻並不壞,至少比那個潘定邦好,因為他像個真正的男孩子! 「我是流氓!」他自嘲地冷笑。 「這麼說,打人、行兇是你的專業了?」她說,並沒有諷刺的意思。之穎這樣的女孩還不懂什麼是諷刺。 「報上登過不少次!」他竟頗為得意。 「這不值得誇耀,」她淡淡地說,「不法分子多得很,只是他們沒有你幸運,沒有有財有勢的父親做後臺!」 「這麼說,你知道我是誰了?」他又笑一笑。 「哼!」她冷冷哼一聲。她已安心,他不是來尋仇的。 「你剛才彈的是什麼曲子?很好聽!」他轉開話題。 「《午夜吉他》!」她聳聳肩,「日本民歌!」 「沒有日本味——」他忽然想起什麼,「你的吉他上次被我的頭弄壞了,這是新的?」 他不說她打他,他倒風趣。 「我不會再用這個來打你,」她笑起來。李立奧絕沒有傳說中、想像裡的壞和可怕,「施薇亞從三藩市帶回來送給我的!」 「她回來了?」他的眼中光芒一閃,有些激動。 「剛才來過!」她回答得很坦白。他既不傷害她,也不會傷害施菇亞吧! 「能不能替我做件事?」他說,「約她出來,好嗎?我有話跟她說!」 「你自己去找她!」她拒絕得好乾脆。 「上帝說過,要愛你的仇人,幫我一次忙!」他蹲下來,面對面地望著她,說得很真誠。 「我不是教徒!」她笑了。他也稚氣! 「你知道我是不能再去找她,阿保不會放過我,我不是他的對手,」他焦急地說,「我一定要見她!」 「今晚你來是為討好我,讓我替你做這件事?」她看著他。她真是這麼想,她一向直肚直腸的,「我不答應!」 「為什麼不?因為我打過人?」他忽然發怒,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臂,「你知道嗎?我愛她,她也愛我!」 「放開我!」她也惱怒了。這男孩又霸道,又兇惡,她卻吃軟不吃硬,不行就是不行,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行,「李立奧,別人怕你我可不怕!」 他呆怔一下,果然立刻放開她。 「幫幫忙,我非見她不可,否則會鑄成大錯!」他情急地叫。 「腳長在你身上,你要見她自己去,誰抓住你了?」她撫摸一下發痛的手臂,稚氣地仍在生氣。 「你——真不幫忙?」他眼光又變陰冷。 「說不幫就不幫,我杜之穎說一不二,別以為我怕你!」她叉起腰,也是凶巴巴的。 他凝視她半晌,陰冷的光芒消失,他又笑了。 「你今年多大?跟薇亞差不多,是嗎?」他搖搖頭,「怎麼稚氣得像個13歲的小女孩?」 「無論你說什麼,我都不幫你!」她肯定地說。 「因為我打過潘定邦?」他歪著頭。他實在很夠男子氣的。 「不是因為你打過人。」她搖搖頭,「我討厭潘定邦的脂粉氣,討厭他的過分殷勤、溫柔。只是施菇亞愛他,你不明白嗎?」 「你胡說!」他強忍住那份暴怒,他的臉都漲紅了,「蔽亞愛我,不是他,你胡說!」 「但是,施額亞對他那麼好,那麼溫柔,那麼體貼,」她反駁著,「她根本不理你!」 「這是誤會,這只是個誤會!」他喃喃自語。他那麼認真,那麼焦急,那麼委屈似的。無論他是怎樣的人,是太保,是阿飛,是流氓,是獨行殺手,他的愛是真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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