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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四


  “這麼說,你只是不肯放過我?”薇亞挺一挺背脊。“你只是想報復一個不愛你的妻子?事實上,正如你所說,你早知一切,你不能怪我!”

  “無論如何,你一定得跟我回去!”他咬咬牙,額上青筋隱現。“否則你會後悔!”

  “我才二十歲,令我後悔的事已經太多,多一次後悔,並沒有什麼不同!”薇亞說:“你走吧!”

  “你真不去?”定邦凝望住她。那目光冷得沒有一絲感情,他剛才還說愛,他這男孩!

  “不走!”她望住他,好堅定。

  “我們之間的婚姻呢?”他再問。

  “由它去吧!”薇亞毫不在意。“若你願意,可以要求離婚,我沒有任何條件!”

  “若你已有我的孩子呢?”他又問。真像市場上問價錢一樣。

  “我會拿掉!”她冷然的。“這樣的孩子,會是我一輩子的痛苦,他會提醒我的錯誤!”

  他冷冷的笑起來,笑得好陰森。

  “你不曾認清我,我又何曾認清你呢?”他說:“你雖美,我相信還能找到比你更美的女孩,我會讓我的律師寄離婚書來,你等著簽字吧!”

  薇亞不出聲,僵硬的身體卻軟下去,她緩緩靠在沙發上,她有解脫的感覺,完全的解脫。兩星期的婚姻不能說兒戲,只能說是夢,這個夢終於醒了。

  “還有一件事,當初你肯答應婚事,沒有一絲感情?”定邦站在門口問。

  “你不需要知道,對你沒有用處!”她說。

  定邦再看她一眼,的確是個很美的女孩,只是——唉!勉強的婚姻,十四天已經夠長了!他大步走出去,得失往往在一念之間,他想。那晚若不是他引誘立奧上陽明山,不發生那可怕的場面,薇亞到今天仍是他的,他們會好好的回澳洲,會相安無事的過一輩子,她也永遠不會親口說出來。她不愛他,他也會假裝不知道!

  發生了那樣的事,是天意吧!他用盡一切方法、手段得到的薇亞,會不顧一切絕然離去,他開始懷疑自己,感情,或者真是不能用方法和手段去爭取的?

  他很失望,非常失望!失去薇亞不是最重要的,而是他發現,自己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好,那麼完美,那麼善良的人。他私心太重,報復欲又強,哎!他的確那麼想過,要置立奧於死地!

  他背上有些發涼,他現在已有些不安,立奧變成呆癡的模樣他不會忘,若立奧真死了,他雖無罪,他的良心可安?他快步走出施家別墅,不敢再想下去。

  能知錯的人,能反省的人就不算太壞,是吧!

  他看見那個好心的女孩之穎坐在草地上看書,陽光曬在她頭上、臉上、身上,幻成一片奇異的光影。她顯得那麼安詳,那麼淡泊,那麼平和,多看她一眼,動盪的心靈就會平靜下來,她有一股奇異的平凡吸引力,他不由自主的走向她。

  他的黑影遮住了她書本上的陽光,她抬起頭來。

  “嗨!潘定邦!”她淡淡的、愉快的招呼。她不像別人,看了報上他們的消息而大驚小怪。

  “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,你不快樂過嗎?”他問得好唐突。

  “有!”她點點頭。“當別人欺騙我,當我應付不了自己良心時,我就不快樂!”

  “我和薇亞的婚姻結束了,我下午搭飛機回澳洲!”他轉開話題。

  “你能當機立斷,你會找到快樂和幸福,”之穎絕不驚奇,仿佛早知結果似的。“你們並不適合!”

  “你看來一點也不驚奇!”他說。

  “你看不出嗎?施薇亞始終愛立奧!”她淡淡的笑。“她選擇你,倒使我為你們擔心了一陣子!”

  “現在你可以安心了,是吧!”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。他個性如此,無法灑脫起來。

  “潘定邦,其實是我看錯了你,那天你敢打立奧,男子漢得很!”之穎說得好稚氣。

  定邦不置可否,心中卻慚愧,是男子漢嗎?這一陣子,他總是在耍手段,幾乎耍掉立奧的命!哎!說什麼男子漢呢?小人罷了!

  “我走了,以後很難有機會再見你,祝你幸福!”定邦這次說得真心,臉上的陰森在陽光下也消失了。“有空——去看看薇亞!”

  “再見!”之穎伸手和他握一握,看著他遠去。

  她再無心看書,乾脆懶洋洋的躺下來。

  施家別墅裡的人,似乎每一個都是悲劇,就連潘定邦和立奧,當初他們懷著怎樣歡愉的心來到薇亞面前,現在又怎樣離去?是別墅——不祥?或是人們自己造成的?

  她無法解答這問題!自然也不是她能幫得上忙的,眼看著這樣的事情在眼前發生,怎能不遺憾?

  世界上遺憾的事也太多了,像韋皓和愛蓮不也一樣?哎!不想他們,找個時間去看看薇亞和在精神病院的立奧,無論如何,他們還是朋友!

  七

  小徑上,依然平靜如恒。

  發生過的事情除了在人們的腦子裡留下記憶之外,渺小的人類無法在大自然的時間、空間中留下任何痕跡。小徑上發生過打鬥,發生過流血,發生過悲劇,陽光下、月影裡,它仍然那麼充滿生機,仍然那麼幽靜。

  之穎又獨自坐在草地上,純樸的吉他聲伴著她,她彈著那首蒼涼的《午夜吉他》。淡淡的月光映著她的臉,神情一片肅穆,安詳。她知道愛蓮今夜在家,她剛才還在窗口看見愛蓮的影子,她不理會,她說過,她永遠不會再理睬那卑鄙的欺騙者。

  她輕哼著以哲翻譯的歌詞,她喜歡那些不加修飾的詞句,不加修飾才顯得真實、誠懇,對吧!小徑的石子路沙沙作響,這個時候,這份氣氛裡,踏破月影的會有誰?

  以哲站在之穎面前,端詳她一陣,微笑說:

  “情緒依然低落?”

  “今夜很好,我唱熟了你的歌詞!”她一躍而起。

  “那麼,可有散步的興趣?”他問。他的微笑最傳神,真能使人忘憂。

  “還等什麼?”她把吉他平放地上,迅速望一望愛蓮窗口,沒有動靜,她把手臂伸入他的臂彎——有些愛嬌的依賴大哥哥的意思。

  他們並肩朝小徑外走。經過丁家緊閉門窗的屋子,他們同時搖搖頭,慧玲像永不妥協的極端頑固者。

  “還沒想出另外的方法勸解慧玲?”她問。

  “沒有想,”他搖頭。“沒有心情!”

  “什麼意思?你有困難?煩惱?”她詫異的叫起來。

  “有一點煩惱,”他點點頭,那微笑怎像有煩惱之人?“不大,不過——很煩人,令我無心做事!”

  “什麼煩惱,告訴我,我幫你忙!”她熱心又稚氣的。

  他停下來,凝視她一陣。那張小臉兒上盡是天真無邪,熱誠的眼光使月影失色,他暗暗搖搖頭,他能說什麼?他怕一開口,連這友誼也失去了,他會受不了。目前所能做的,只是忍耐、等待,對嗎?

  “你幫不了忙,”他依然微笑。“誰也幫不了忙!”

  “是嗎?”她不置信的望住他。“誰也幫不了忙的煩惱?你在騙我,你根本沒有煩惱!”

  “也許吧!”他不置可否。“我是自尋煩惱!”

  “程以哲,你今晚變得怪怪的!”她不依的。“如果再這樣,我拒絕和你散步!”

  “好了!我恢復『狀態』,再走吧!”他振作一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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