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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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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車到山下,到達最近的一個警局停下。立奧被送去醫院接受治療,看著他呆癡的模樣逐漸遠去,薇亞突然抬起頭,木然的說: 「施薇亞已經死了,我——是誰?」 怎樣的有情人?天! 這件事整整熱鬧了一星期,直到立奧被確定神經失常,送進北投一間精神病療養院,才平息了下來。 三個主角都是出自名門,立奧的父親更是顯貴,報紙上很保留的報導了事實,卻也沒有加上什麼評語,和平日一些加油加醬的桃色新聞,不可同日而語。 事情一發生,立奧的父母立刻避開了,聲稱出國旅行,沒有露面。薇亞的父母是隱居的人,記性好的記者們沒忘記十年前的往事,也更清楚不久前的招待會,他們都同情廷凱夫婦兩代的不幸,很仁慈的放過他們,沒去打擾。定邦和薇亞卻不知所蹤,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!剩下一個呆癡的立奧,當然只能大事化小,報紙也不提了。 雖然如此,但當事者本身和一些關心的朋友,卻不可能這麼容易忘懷,畢竟是一齣悲劇,畢竟有人受傷,有人受創。 其實,薇亞仍然躲在小徑盡頭的別墅中,定邦卻搬到朋友家裡去暫住。很明顯的,這對新婚才十天的夫婦之間,已有了不可彌補的裂痕。其中受打擊較大的,不是定邦,而是薇亞! 遭此巨變的薇亞,整個人都改變了。她不再神采飛揚,不再活潑熱情,那顯得有些野氣的眸子,變得好沉,好暗,一點生氣都沒有。她整天把自己關在房裡,不見人,不說話,甚至不肯進食,她不肯原諒自己! 施家除了靜文之外,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,他們不知如何安慰這被寵慣了的女孩子,甚至廷凱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。 沉默、寂靜的施家別墅,更變得死氣沉沉。 當時廷凱曾不贊成定邦搬出去,小夫妻在一起,尤其在心情最壞時,可以互相安慰一下。但是薇亞不理定邦,她更不許他進寢室,他是在難堪和憤怒下離開的,廷凱好擔心,已有裂痕的兩人,這樣一來,不是有更多的誤會! 廷凱不明白薇亞的感情,他從來不曾去瞭解過女兒,他總認為女兒大了,該有正確、理智的選擇——之穎說得對,在婚姻上,甚至沒有他的一絲意見,他覺得有些自疚,他該負起些責任的。 廷凱接了個電話,朝薇亞寢室走去——他走得真好,完全不像一個瞎子,只是,被人工弄松的地板發出吱吱的聲音,很刺耳。 「薇亞,是我!」他敲敲門。 屋裡一片沉默,似乎裡面根本沒有人。 「薇亞,我有重要的事情!」廷凱再說。聲音嚴肅而帶慈祥。他愛這唯一的女兒,可惜他總在忙自己的事,無暇去表達那份愛,那份關切。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,門開了。薇亞蒼白而憔悴的站在那兒,她穿著睡衣,眼睛紅腫,似乎剛哭。 「定邦來過電話,說他立刻來,」廷凱心中難受,又不知該怎麼講才不觸及女兒的傷痕。「你去澳洲的手續辦好了!」 薇亞不響,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。 「孩子,你不能永遠把自己困在屋子裡!」廷凱說:「外面陽光很好,你不知道嗎?」 「我知道!」薇亞總算開口了。聲音卻空洞得可怕。「在美好的陽光下,我卻做錯了事!」 「薇亞,這件事不能全怪你——」廷凱說。 「全是我一手造成的,我否認不了!」薇亞的眼圈又紅了。「我等於——做了一次劊子手!」 「什麼話?想殺死你們的是李立奧,你怎麼會是劊子手?」廷凱搖頭。 「你不明白,爸爸!」薇亞說得好苫澀。「立奧是我——逼瘋的,他並不真正想殺我,我知道!他那個剛烈的個性,他因為我結婚而解不開心中的結,更不能使感情平衡,他這麼做只是發洩自己!」 「我不懂,孩子!」廷凱說。他真的糊塗了,立奧明明想撞死她和定邦,怎麼說是對付自己? 「你不懂,因為你不是我!」薇亞黯然搖頭。「像我也不能懂你和媽媽的事一樣!」 「那怎麼同?我和靜文之間是愛,是感情——」廷凱停下來,若有所悟。 「可是我愛立奧,立奧愛我,爸爸!」薇亞勇敢的說了。 廷凱呆怔的站在那兒,怎樣糾纏複雜的事?她愛立奧,卻嫁了定邦,哎!怎能這麼糊塗? 「薇亞——」廷凱的聲音有些不穩定。「定邦就要來,你預備——怎麼對他說?」 「我說實話!」薇亞肯定的。 廷凱摸索著坐在門邊一張沙發上,他的臉色變得好怪異,好難懂。 「若是這樣——會更遺憾!」他說。 「已經是無法挽回的遺憾!」薇亞說。 「孩子,就算愛——立奧已經神經失常,你該懂得怎麼保護自己!」廷凱含有深意的。 薇亞懂得父親的意思,哪個父親不替子女著想呢?可是這件事,她不能再自私的保護自己,她已決定。她的錯誤已太多、太大,她不能再錯下去! 「我是在保護自己,」薇亞說得很奇怪。「我若隱瞞,將會有更大的傷害。」 廷凱考慮一下,這個時候才由他出主意,是不是太晚了?就像辦一件案子,不是一開始就由他做辯護律師,從中間插入的,怎能打贏官司? 「你自己決定!」他說。有些無可奈何。「不過——多考慮清楚。」 站起來,慢慢的走回書房。 薇亞沒有再關上房門,不需要再關了。這幾天來,她已經想得好清楚,人一生中只能錯一次,一錯再錯,這人就只有萬劫不復了!定邦,不是外表所見的那麼一個男孩子,他也有陰沉的一面,冷酷的一面,他們之間太缺乏瞭解,這樣的婚姻比兒戲更可怕。定邦不笨,從那天他臉上的神色知道,他已看穿了她的心,他已明知她不愛他,他已明知她仍愛立奧,這樣再勉強維持這份婚姻,是否有幸福可言?以她的脾氣,她自己也不敢擔保能容忍他到幾時——容忍他突然的改變和霸道! 她並沒有想到以後的事——立奧已變成那樣,還有以後可言?她只知道一點,她不能隨定邦回澳洲! 她接受的美國式教育使她思想新穎而勇敢,她絕不像其他中國女孩子,總屈服既成的事實,勉強自己接受痛苦。她已經痛苦過,她不要痛苦永遠跟著她,她要像割毒瘤似的把痛苦割除! 雖然她是勇敢的時代女孩,可是她也記得一句古老話,但真有道理,那是——一失足成千古恨!再回頭已百年身,是吧! 她把自己固定在客廳的沙發上。她呆呆的想,人真是不可以貌相,像立奧,冷酷、驕傲、橫蠻、專制又暴躁,他卻是個至情至性的人,他的愛竟能那麼深,那麼濃,那麼固執,不惜犧牲生命。像定邦,外表斯文,高貴,文質彬彬,千依百幀,那陰冷的一面卻令人心寒。 她剛才說立奧那麼做只為對付自己,廷凱沒有問下去,真的!她幾乎完全明白,立奧並不想致她於死,立奧只是要在「精神」上殺死她,精神上!立奧——那樣的年輕人,竟是精神的追求者,除她以外,誰會瞭解? 立奧已在精神病院,他以後會怎樣?他才二十二歲,他——哦!她真不能原諒自己,全是她的錯! 愛,為什麼要怕呢?愛裡豈有懼怕?她的愛是種什麼愛?她覺得自己卑賤又該死! 她竟不懂愛!可憐的薇亞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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