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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一


  之穎好擔心,卻也不敢再出聲,立奧已失去理智,失去常性,他抓著她,他可能真會殺人。

  路口有一部小型的跑車。難怪薇亞沒注意,立奧一向只騎摩托車。立奧打開車門,一手推開了之穎。

  “你走吧!沒有你的事了!”他說。

  “立奧,我跟你去!”之穎叫。

  立奧不理,跑車馬達怒吼,箭般的沖出去,朝著薇亞奶油色NSU消失的方向。之穎呆呆的站在路邊,天!不會發生什麼事吧?不會——哦!但願她能幫上一點忙,幫什麼?幫——她記起來,朝家中疾奔。她無能為力的事,可以到愛蓮家打電話報警!

  是啊!怎麼老忘記警方呢?這是法治社會啊!

  再說瘋狂飛駛的立奧漸漸趕上了薇亞他們。定邦駛上陽明山的公路,他為什麼傻得走這條路?他要回陽明山警局報案?或是在陽明山的旅館裡暫避?或是——他明知立奧可能追來,他看准了立奧受傷不輕而另有居心?

  定邦和薇亞都從反射鏡中看見立奧,兩人的反應卻不很相同。薇亞又怕又急,定邦寒著一張臉,冷靜如恒,他憑著什麼有恃無恐呢?他明知立奧什麼都做得出的。

  NSU的馬力遠不如立奧的跑車,已經愈逼愈近了。蔽亞沉不住氣,驚慌顫抖的說:“他——追來了!”

  定邦不出聲,沉穩的把緊駕駛盤,腳下的油門已踩到底。在這彎彎曲曲的山路上,看得令人心驚膽跳,隨時都有沖出公路的危險。

  整整追了大半程山路。定邦看見前面有一片山路上罕見的平地,可能是被當地人開墾做番薯田的。剛看見就已到了,他突如其來的一個又急又大的轉彎,車輪滋滋作響,他和薇亞的車已沖進乾旱的田裡。

  立奧的跑車速度比他們更快,等到發現他們的車已轉彎,已——沖而過。只聽見一陣緊急刹車的刺耳聲音,立刻,在又窄又斜的山路上,他轉了回來,毫不猶豫的也沖進田裡。他是想怎樣?同歸於盡?

  澳洲生長的定邦竟然是個駕車好手,在那一大片高低不平的田裡,他能一邊駕著車子閃避,一邊誘使著立奧邁向危險的邊緣。好幾次,立奧的車幾乎撞著他們的,又好幾次,立奧幾乎沖下山。巨大的危險彌漫在他們四周,只要稍有不慎,只要略有差池,他們都會粉身碎骨。

  薇亞嚇得緊閉眼睛,抓緊車窗,她已混亂得有些不清楚,是定邦要置立奧於死地?或是立奧不肯放過他們?像外國電影裡的驚險鏡頭一樣,他們在以死相搏!她稍微睜開一絲眼縫,她愈來愈覺懷疑,定邦這麼做是否有預謀的?他不只在逃、在閃,有機會他也會撞立奧,難道今晚不分死活不罷手?

  “定邦,我們快下山!”她求他。

  定邦皺皺眉,險些又被立奧撞上。他改變了方法,把汽車開遠一點,不再兜圈子,捉迷藏似的。旁邊有一個草堆,是個很好的避難所。他正想說什麼,嗚嗚的警車聲自遠而近。他的臉上明顯的有些失望,立奧沒有死嗎?他失望什麼?他到底是怎樣的人?他到底想做什麼?

  只是極短暫的一霎,警車更近了。他當機立斷的說:

  “打開車門,跳下去!”他指著那草堆。“決!”

  薇亞無暇考慮,背後射來刺眼的燈光,立奧又追來了。定邦把車一轉,大叫:

  “跳!”薇亞推開車門,連跳帶滾的躲在草堆後,謝謝天,借著汽車的掩飾,立奧沒看見。但是,那樣跳下來,薇亞的手、腳、肩膀都受了傷,她痛得直流淚或者為以死相博的兩個男孩子流淚?或者為那段爆炸的愛情、逃避的婚姻流淚?她自己也分不清。跳下車後,她已不再那麼怕,她只覺得——好失望,好——後悔!

  失望什麼?後悔什麼?當前的情勢哪容她細想?定邦換個方向,轉一個大彎駛向草堆,薇亞只覺眼前一花,一個黑影撲來,她身體一縮,看清楚了是定邦——那失望似乎更甚,她失望——不是立奧?

  天!她複雜,矛盾,又可憐的感情!若她希望是立奧,她這次婚姻犯了多大的錯誤?

  她的奶油色NSU雖然沒有人在上面,仍在往前沖,立奧怎麼了?他沒看見沒有人嗎?兩部汽車相撞,碰的一聲驚天動地巨響,立奧車窗的玻璃碎了,NSU竟熊熊燃燒起來。火光中,立奧呆癡的坐在他的跑車上,滿臉是血,披頭散髮,不住的喘氣,不停的流汗——是汗?或是淚?看不清楚,只是,他眼中原有的燃燒的火焰黯了,熄了。他的生命火花已燃盡。

  “立奧!”躲在草堆後的薇亞尖聲嘶叫起來。立奧不知道危險嗎?他的車在一堆燃燒物旁邊,他也會燃燒,他不會不明白,他——怎麼了?

  定邦及時按住了欲沖出去的薇亞,他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,令人好心寒,原來——他深沉得很!

  兩部警車到了,四個軍裝警員跳下來,有兩個拔出槍戒備,另兩個沖上去,把立奧從車裡拖出來,只差一分鐘,立奧的跑車轟的一聲爆炸了。

  薇亞趴在草堆裡,全身軟得沒有半絲力量,驚嚇早已使她忘記流淚,立奧被救出來已使她透支完身上最後的精力,她覺得自已快死了!不,是該死!這一連串的事,不是全由她一手造成的?

  定邦先站起來,招呼了警員——他們躲著,又有女孩子,何況他的車先燃燒,自然是被迫逼的被害者。他用力扶起了臉無人色的薇亞,半抱半拖著她走出去。

  一邊的立奧已被像犯人般的對待。誓員令他雙手高舉,爬在警車上搜身。他身上有一把鋒利的彈簧刀,還有一柄令人大吃一驚的手槍。噢!立奧,有了這些東西,他還有什麼可說的?何況他全身太保打扮,比起斯文高貴的定邦怎可同日而語?警員已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。

  只是,從來不把警員放在眼中、桀驁不馴的立奧,這次沉默得很,順服得很,連一絲兒反抗都沒有。

  “請問發生了什麼事?”一位警員問。

  “他威脅我太太,我們預備去報案,他追來了!”定邦指著立奧,哦!他沒有憑良心,是嗎?“他想撞我們下山,我們跳車下來,你們就趕來了!”

  警員點點頭,看一眼美麗的施薇亞,這情形不僅可能,並且符合現場情形。

  “我們現在帶疑犯去醫院,然後回警局,”警員說:“你們是當事者,希望一起去!”

  “我們一定要去!”定邦說得好嚴肅,好有正義感。“這是法治的地方,我第一次回國,我不希望留下壞印象!同時,我們請求保護!”

  警員又點點頭,原來是華僑,與國家名譽有關,發生了這樣的事,可怠慢不得!

  定邦扶著薇亞走向另一部警車,經過立奧身邊時,她站住了,定邦怎麼用力她也不肯移動。

  立奧仍呆癡的站在車邊,碎玻璃使他身上、臉上傷口好多,每一處都在流血,他卻渾然不覺。眼中那呆滯、茫然的光芒也使人心痛。薇亞忍不住哭起來,是她害了他,她一輩子難辭其咎。

  “立奧,我——我——”薇亞泣不成聲。“我好抱歉,是我——對不起你!”

  立奧呆呆的抬起頭,看她一眼,那眼中的陌生令人不自禁的退縮。

  “你是誰?”他問。聲音嘶啞。

  “我是薇亞。”天!他怎麼了?他認不出她了嗎?他怎麼變成這樣?

  “薇亞?薇亞,薇亞——”他喃喃地重複念著。“你不是薇亞,薇亞已經死了,是我撞死的,你不是薇亞!”

  薇亞機伶伶的打個寒噤,立奧的神經——錯亂了嗎?她不是活生生的站在這兒?怎麼說死了?

  “你是葛莉絲?你是——冰冰?”立奧又說。是一種空洞又平板的聲音。“無論你是誰,你不會是薇亞,薇亞已經死了,我親手殺了她!小姐,你很美麗,可是你遠不如薇亞,世界上沒有人比得上薇亞,她那麼美,那麼好,她——愛我!”

  薇亞雙手緊緊的掩住臉,淚水從指縫裡不停滲出來。她難過,她後悔,她痛苦,她自責,現在她已清清楚楚的明白,她錯了,她一直是——愛著立奧的!

  “我親手殺死了薇亞,”立奧滿是血的臉上露出一絲淒涼的微笑。“我親手殺她,就沒有別人能得到她,她是我的,永遠是我的了!”

  “立奧,我是薇亞——”薇亞哭喊著。“我沒有死,我是薇亞!”

  “扯謊!”立奧竟發起怒來。“我自己撞了她的車,我親眼看見她燒死,你憑什麼騙我?你滾!”

  “立奧——”薇亞嚇得倒退——步。

  救熄了汽車火焰的警員都回來,他們沒聽見前面的一段話,推著立奧上車。

  “你相信我,小姐!”立奧回過頭說:“薇亞真的死了,是我親手殺死的!”

  定邦扳轉薇亞,抱著她上另一部警車,他臉色那麼壞、那麼嚴,他已發現了薇亞的心?薇亞的愛?是嗎?

  兩部警車離開現場朝山下駛去。薇亞的臉兒,始終埋在手心中,不再哭泣,也不再說話,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。定邦也不出聲,他那模樣也有些兒後悔,他後悔如此對待立奧?抑或後悔娶了個沒有感情的妻子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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