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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


  之穎的呼叫引出來廚房裡的淑怡,她帶著微笑打量以哲——她剛才以為是韋皓。眼中增添一抹驚訝,好出色的一個男孩子,是那個什麼——以哲嗎?

  “是以哲,對嗎?”淑恰保持良好風度。“如果你不挑剔菜的話,足夠你吃三碗飯!”

  “挑剔的人不會來得這麼冒然,伯母!”以哲說得很得體。“我在學校是吃大鍋飯的!”

  “你在讀書?”淑怡意外的。

  “他有資格做我們教授,”之穎放開以哲。“他在美國學醫的,是專家!”

  “哦!”淑怡不自覺的再看以哲一眼。

  做媽媽的總是這樣,女兒帶回來的男孩子,不管是不是男朋友,她都得先打量一陣,評評分。若拿以哲和韋皓來比——她怔一怔神,怎麼了?為什麼要用韋皓來比?韋皓和之穎有十幾年的友誼,這個以哲才初識,怎麼比呢?

  “別聽之穎亂說,我哪裡是專家,”以哲很謙虛,和在之穎面前的灑脫風趣,又是另一種形態。“我只不過幫忙姐姐辦好盲啞學校!”

  “幫忙姐姐?”之穎叫起來。“盲啞學校是你姐姐辦的?那她——是校長?”

  以哲淡淡的點點頭,在他心目中,絕不想誇耀什麼。

  “她是校長,她學的是教育!”他說。

  淑怡暗暗點點頭,打個招呼退回廚房。這個男孩子外表很討人喜歡,又有很好的學歷,很好的家庭,很好的背景,之穎和他交朋友——哎!怎麼又想到這裡了?之穎和韋皓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?

  以哲看著淑怡的背影,沉思了一陣。

  “你母親很親切,她使我想起在美國的媽媽,”他坐下來。“這麼大的人還想家,你會不會笑我娘娘腔?”

  “想家是娘娘腔?”她跳上沙發,盤著腿坐著。“沒有感情,沒有愛的人才會不想家,如果讓我出國!嘿!過不了三天就逃回來了!”

  “稚氣!”他搖搖頭。目不轉睛的望著她。“你知道多少年輕人削尖了腦袋想鑽出國?”

  “我永遠不會是其中的一分子!”她說得好認真。“我這個人看起來很爽朗,很堅強,其實呐,我心裡很軟弱,”她放低了聲音,一本正經的。“別告訴別人哦2我才捨不得離開爸爸,媽媽!”

  她天真無邪的話引起他一陣笑聲。她坦白得真可愛,看她圓碌碌的眼睛一本正經的轉呀轉的,就算有再大的心事,再大的煩惱都會忘了。

  她是一株忘憂草!

  她永遠在幫助人,使別人開心,使別人快樂,盡自己所能的付出所有力量——她往往忘了自我!或者,忘憂草本身是沒有煩惱,沒有憂愁的,是嗎?

 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,若有一天,當煩惱、憂愁降臨到忘憂草身上時,她會需要另一株能幫助她的忘憂草嗎?

  四個人——之穎、以哲和之穎父母。吃了很融洽的晚餐。以哲是個很隨和、很能適應環境的男孩子,飯後,他竟幫忙著收拾碗碟,和之穎分工合作的做完所有的善後工作。他第一次來,那麼奇妙,他竟贏得比韋皓十多年在之穎父母面前更多的歡心!

  “彈吉他,唱民歌?”之穎望著他徵求同意。

  “不做功課?”他關心的。

  “放一晚假,陪你!”她不在意的拍拍手。“其實,又不是中學生,哪要天天做功課的?”

  拎著吉他,她領先走出客廳。

  夜,是這條岔路——或說小徑最美的一刻,美在它的靜謐,美在它的安詳。難怪之穎總說夜空中孕育著看不見的靈氣。真的,當你放開了所有世俗的一切,把自己融入那寧靜的夜色中,或者你也能領略、享受那靈氣?

  她抱著吉他彈出一個音符,他用手更快的壓住了她的。

  “別出聲,別破壞了這份寧靜!”他說。

  “想做詩嗎?”她笑起來。“看你緊張的樣子,這寧靜,是晚晚相同,夜夜相似,你若喜歡,晚晚都來吧!”

  “我想來,怕有人不歡迎!”他半真半假的。

  “作怪!誰會不歡迎你?”她放開吉他,躺在地上。

  “那邊有條小溪,你去過嗎?”他用手指一指。

  “淡水河?”她看著天上的星星,她又想起玫瑰的眼睛。

  “淡水河算什麼小溪?”他說:“就在山坡背後,很窄的一條,不知來自何方,不知流向何處,但很美!”

  “這麼好的地方我怎麼不知道?”她把視線轉向他。

  “你把自己局限在小徑裡,不知道嗎?”他說得有深意。

  “瞎扯!”她拔下一把草扔在他臉上。“身體局限在小徑裡,可是我思想領域廣闊!”

  “思想?”他笑一笑。眼中有一絲捉弄之色。

  “否認不了,”她坐起來。“你學醫,讀的東西已經狹窄,你又成了什麼專家,思想紋路只有一條,愈專就愈窄,不是嗎?而我呢?海闊天空任我行,誰寬誰窄不是好簡單的事?”

  “尖嘴利牙!”他說了一句並不純正的廣東話。“算你思想領域寬廣,去小溪嗎?”

  “還等什麼?”她跳起來。

  他拿著吉他,牽著她的手——很自然,像牽一個小妹妹。走了十碼,一陣驚人喧囂的摩托車聲音直奔過來。

  “李立奧!”她扔開他的手,迎著上去。她總是對別人的事比自己更關心。

  立奧的摩托車停在她身邊。他穿著緊身牛仔褲,窄腰花襯衫,領口有一條小絲巾,很新潮,很夠味,可是他的臉色那麼壞,幾乎像——囚犯行刑前的死白。

  “看見今天的報紙嗎?”他的聲音又冷又硬。

  “你和施薇亞——”她說。她看見他唇上的傷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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