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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二


  之穎在報紙上看見立奧的新聞,她有點難過。

  在所有人的眼光中,立奧又做了一件壞事,只不過在他的壞記錄上加上一筆而已,他本來已是眾所公認的壞傢伙。之穎卻不這麼想,因為她瞭解他!

  誰能知道立奧那麼深、那麼狂、那麼全心全意的愛著施薇亞?人們的眼中,壞孩子是該沒感情的,是該沒有愛的,這不公平,是嗎?壞孩子也是人,凡是人都有上帝賦予的愛。何況,之穎一點也不覺得立奧壞!

  立奧是暴躁一點,任性一點,傲慢一點,霸道一點,他的叛逆性也比一般年輕人重些,可是,這是罪嗎?時代在那樣急劇的轉變,潮流在那樣不停的衝擊,上一代的思想再也束不住年輕人的心,新一代正確的思想還不曾明確標出,二十世紀的末頁,是思想上的空白年代,年輕人有無所適從的感覺。難怪他們暴躁,他們任性,他們不知所以的傲慢,他們不知所以的霸道,更盲目的反叛一切他們認為不再適宜的!

  他們在思想上找不到一條通往光明的康莊大道。

  報紙上說警方已釋放了立奧,因為薇亞的那一句“自願隨他去”?或是另有其他原因?報上對事情經過描述含糊,之穎甚至不能看明白發生了什麼事!可想像的,立奧又在為他曾有的錯誤而努力!

  可憐的立奧,他有資格愛與被愛,可惜,他總是用錯了方法。他急於想成功,反而失敗了!

  從學校到家中,之穎腦中不停的轉動著這件事。她往往總是為了朋友而忽略了自己,她不曾注意到身邊韋皓的古怪神色!

  當然,是她太放心韋皓。十多年的友情,還有什麼古怪可言?她對韋皓就像對自己一樣瞭解!韋皓沒有隨她回家,他說過要努力苦讀,不是嗎?她喜歡有志氣的男孩!

  施家別墅緊閉著大門,自從上次槍傷廷凱事件之後,他們已加緊防範。自然,立奧也是他們防範的目標。今天放學遲,走在小徑上,天已昏暗,家中已亮起燈。她慢慢走回去經過愛蓮窗口,很自然的“嗨”了一聲,沒有反應,愛蓮不在家?她每天此時已該在窗前平平仄仄了,她去了哪裡?她似乎也變了!

  之穎跳過矮灌木樹,推開家門——她停住了,灌木樹叢裡蹲著個小女孩,正用黑色的大眼睛悄悄的注視她。是玫瑰,她終於出來了!

  “玫瑰!”之穎把書本往地上一扔,快步奔過去,一把抱起小小的她。“找我嗎?要我陪你玩?”玫瑰自然聽不見她的話,也表示不出心中的意思,只是用那暗啞的、難聽的憨笑來表示高興。能看得出,這個小女孩是多麼盼望友誼,盼望同伴,盼望熱鬧!

  “聽著,不管你懂不懂,不管你聽不聽得見,你聽著,”之穎稚氣的對懷裡的玫瑰說:“我去打個電話,找一個朋友來,我們三個人一起玩,好不好?”

  玫瑰仍然在笑,從她依戀的眼光,能發現她是那麼喜歡之穎。之穎放下她,耐心的用手比了半天,之穎的意思是讓她等著。玫瑰不笑了,她似乎懂了之穎的意思,立刻躲回矮樹叢裡,睜大了兩隻星星似的眼眸望著之穎。

  之穎微笑贊許的拍拍她,跳過矮樹,沖進愛蓮家打電話。她順利的找到了以哲,讓以哲立刻趕來。她興奮的想,接近玫瑰不是那麼輕易的,他們要抓牢這機會。

  “我們在施家別墅後面的山坡等你,”她說:“我怕你還沒有來慧玲就捉回玫瑰了!”

  “捉回?”以哲笑她的稚氣。“玫瑰是猴子?捉回?我立刻來!”

  掛上電話,之穎像小偷似的溜回矮樹叢,謝天謝地,玫瑰還等在那兒。她抱起玫瑰,也顧不得慧玲是否會著急,直奔施家別墅後面的山坡。

  沒經人工修飾的山坡顯得雜亂,毫無韻致,只有一塊斜斜的草地勉強可以供她們玩耍。之穎放下玫瑰,隨手在草地上采下十幾朵淺紫色的小野花,用一根官司草把小花紮起來,插進玫瑰的馬尾裡。

  玫瑰用手摸一摸,即使聾啞的小女孩也有愛美的天性,她快樂得拍起手來。她的笑容那麼真純,那麼無邪,她的聲音卻那麼難聽,是上帝——弄錯了嗎?之穎不是教徒,她相信慈愛的造物主,絕不會讓這遺憾存在!

  她相當有信心,至少,玫瑰該懂人類的語言,至少,玫瑰該享受所有孩子一樣的快樂時光!

  之穎教玫瑰玩拍巴掌的遊戲。只教一遍玫瑰就會了,她的領悟力十分驚人,有缺陷的孩子往往特別聰明。她們從最簡單的開始玩起,一路玩下去,玫瑰幾乎學全了之穎所知道的花樣。之穎激動的抱起玫瑰,在她小臉上親一親,她愈來愈喜歡玫瑰了!

  那麼稀奇的,當她放下玫瑰時,那小女孩用柔柔的小手攀住了她的脖子,那麼無邪的,也親吻她的面頰。哦!玫瑰!這麼乖巧,這麼好的小女孩,上帝會幫助她!

  以哲來了,他幾乎是跑著上山坡的。他穿著米色運動衫,米色牛仔褲,米色運動鞋,他站在她們面前喘息。他那笑容,那神情,那打扮,哪兒像專家?像醫生?頂多是個大學裡的助教!

  玫瑰有點吃驚,她畏縮的躲入之穎懷裡,把臉埋在之穎肩頭,只露出兩隻又圓又黑的眼睛。她是不習慣見陌生人,她被突然而來的以哲嚇壞了。

  “坐計程車到你家門口,跑著上來的!”以哲凝視著之穎。“連晚飯都沒吃!”

  “等會兒我請你!”之穎不在意的說:“她就是玫瑰,我偷運她上山的!”

  “偷運?軍火嗎?”以哲又笑了。之穎用詞每次都那麼特別,那麼稚氣。

  他看看玫瑰,怎樣惹人憐愛的小女孩?她躲在之穎懷裡,就像相親相愛的兩姐妹,他下意識地伸手摸摸玫瑰的臉。那麼敏感的,玫瑰抖了一下。

  “她對我太陌生,敵意好重呢!”他在草地上坐下來。

  “你是專家,你該有好方法!”之穎很認真。

  “你沒看見我一直在對她笑嗎?”以哲頑皮的。“還有個好方法,你要合作!”

  “一句話!”之穎使玫瑰抬起頭,然後做一個替她介紹以哲的姿式。“他是我的朋友!”

  玫瑰怔怔的望住以哲,她無法這麼快領會。

  之穎想一想,握住了以哲的手,又握住了玫瑰的手,她以為玫瑰該懂了吧?

  玫瑰依然那麼怔怔的望住以哲,雖然那陌生、那敵意淡了許多。或者,玫瑰心目中還不曾有“朋友”兩個字的觀念!

  之穎忽然想起剛才,她吻玫瑰,玫瑰又吻她,似乎,親吻面頰對玫瑰是個最簡單、最快的表示方法。之穎心地純潔,稚氣,她永遠想不到邪惡、肮髒的一面。她仰起頭,很快的湊近以哲,在他臉上親吻一下。

  玫瑰的臉一下子開朗起來,天真的憨笑又在臉上跳躍。她從之穎的懷抱中跳起來,柔柔的攀著以哲,像之穎一樣的親他一下,似乎,友誼就這麼簡單的建立起來。

  玫瑰再也沒有拘束,她像只穿花蝴蝶般穿梭在之穎和以哲間,紅色的小短裙飛舞著,是暮色中綠茵上唯一的一點紅,美極了。似乎,連那暗啞的聲音也不再難聽。

  “她能笑出聲音!”以哲似自語。

  “有希望吧?是嗎?”之穎似興奮的。

  “不是治療的希望,天生的聾啞很難治療,”他慎重的。“我是指她可能說簡單的話!”

  “只是這樣?”之穎有些失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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