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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七


  她咬咬牙,揚一揚頭。

  “為什麼不敢?”她說。

  他笑了。隱約的笑容中有一分滿意,他滿意什麼?

  八

  懷中和姮宜被送進書房,過了一陣,宋夫人才在管家和近身女傭的服侍下進來。

  她的模樣仍然斯文端莊,風度極好,但臉上難掩的怒意和眼中尖銳的光芒令人畏縮。

  她坐下來,冷嚴的望了他們一眼。

  “你的飛機一到機場我就知道了。”她的第一句話。

  “我回來並無意瞞你,我原預備明天見你。”懷中不亢不卑的說。

  “明天——等那不孝的小子走遠了再見我,是不是?”宋夫人的怒意更盛。

  懷中不出聲,以沉默來回答。

  “你,姮宜。一向以來你聽話,我極喜歡你,這一次你令我失望。”對姮宜,她的語氣輕得多。

  “安悌,我只是照道理做事。”她說。

  “什麼是道理?”宋夫人拍拍桌子。“難道我是個不講道理的人?”

  “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強——”

  “你說我不懂感情?”宋夫人打斷她的話,聲音尖銳。

  “不。你懂,我知道你懂。可是你把感情的事加上條件,我不同意。”姮宜直率的。

  “普通人的感情可以由得他們,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條件,”宋夫人傲然說:“我們這種世家——怎由得你們胡亂來?尤其懷遠的地位。”

  姮宜只知道宋家極富有,可以說富可敵國,然而地位並非錢造成的,地位要事業的輝煌成就。懷遠充其量可以說是個好教授。

  當然,也許是她並不清楚知道宋家上一輩的事,只知宋老先生當年叱吒風雲——

  看看沒有人出聲,宋夫人又轉向懷中。

  “說出來,懷遠去了哪兒?”她厲聲問。

  “阿姨,我一向服從並尊敬你,但這一次我不能說!”懷中坦率的,“是我把梅花帶回來交給懷遠,是我安排他們離開。你要怪就怪我好了。”

  宋夫人氣得直喘氣,懷中,她一向最倚重,信任的人。

  “你們都——好!”她咬牙切齒的說。

  這一刻,姮宜覺得她的臉竟有些——猙獰了。

  “安悌,追他們回來也投有用,他們相愛,預備結婚,請讓他們自由。”姮宜說。

  “相愛?結婚?那下賤的女人配做宋家大少奶嗎?”宋夫人瞪著姮宜。“我們宋家不會認那個女人。我告訴你,大少奶這位置永遠是你的。”

  “安悌,不行——”她怪叫起來。事情還沒有完嗎?“懷遠已和梅花正式結婚。”

  “誰說的正式?我沒同意,永遠正式不了,”宋夫人冷著一張臉。“低三下四的女人玩玩也就算了,誰能跟你搶大少奶的地位。”

  “可是我從來沒有同意過,我不愛懷遠,從來沒有,”姮宜急起來。“你不知道勉強兩個沒有感情的人會痛苦嗎?”

  “痛苦是什麼?”宋夫人盯著姮宜。“為了大前題,自己犧牲一點有什麼關係?自古以來,哪個大英雄、豪傑沒有一個肯犧牲的妻子?”

  “我無意做大英雄豪傑的妻子。”姮宜生氣了。

  宋夫人明明是歪纏,一點道理也不講。而且懷遠——是英雄豪傑嗎?

  “就算你不肯聽我的話,也要聽你父親,甚至——你母親的話。”宋夫人脹紅了臉。

  母親,又是母親。姮宜覺到身邊的懷中振作一下,然後視線移到她臉上。

  這——又有什麼不對嗎?

  “爸爸不會迫我。”她說。

  “沒有人迫你,我也不會,”宋夫人居然歎一口氣,“你應該知道,當你一生下來,你已是宋家未來的大少奶。”

  姮宜瞠目結舌,父親說過不是指腹為婚這般荒謬。

  “無論如何,我沒有同意。”她倔強的。

  這件事萬萬不能妥協。除了違反自己的意願之外,還有一件事,她怕懷中看不起她,笑她。

  “孩子,好好的想一下。”宋夫人放柔了聲音。“這件事最終必須是這麼做,不可能更改的。”

  “我寧願一輩子不嫁人。”她說。

  “不嫁人也行,”宋夫人面不改容。“名義上,你仍是宋家大少奶,宋懷遠的夫人。”

  “不,不,不——”姮宜掩起臉,她覺得自己就要瘋了,崩潰了。宋夫人竟歪纏不已。

  懷中的手輕輕拍她一下,她抬頭,遇到一對關懷並安慰的眸子,不知為什麼,心立刻寧靜下來。

  “阿姨,我們——可以走了嗎?”懷中問。

  “除非把懷遠的地址說出來。”朱夫人斬釘截鐵。

  懷中沉默。這件事永不可能在他口中得到答案,他是這麼清楚的表示。

  “你以為我沒有法子查到?”宋夫人又發怒。

  “阿姨一定有辦法查到,”懷中恭順的。“世界上沒有你做不到的事。”

  宋夫人聞言一怔,居然講不出話來。她臉上的神色十分怪異,似回億,似遺憾,似有情,又似無情。真的——沒有人能懂。

  書房裡一直沉默著,過了好久,好久。

  “你們——去吧!”她的聲音變回了平日的樣子,有教養又斯文。“可是——我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。”

  她顯得有些累,有些疲乏,有些心不在焉,和剛才的尖銳,嚴厲,不留餘地完全不同。

  懷中也意外,他看看姮宜,逕自站起來。姮宜沉默的跟著走。

  好象他們極有默契似的。

  離開宋家巨廈,他才長長透一口氣。

  “這件事裡,你父親扮演什麼角色?”他問。

  “爸爸?”她愕然。扮演什麼角色?此話怎說。

  “總不成是賣女求榮,貪圖榮華富貴的人吧?”她忍不住再說。

  “為什麼他不出來說一點話?”懷中問:“他是否百分之百贊成你嫁懷遠?”

  “不會。”她肯定的說。是說給懷中聽的。其實她心裡明白,父親要她嫁懷遠。

  “你出生那年發生了什麼事?”他又問。

  “當然不是指腹為婚。但兩家大人可能有什麼默契,真是荒謬。”她說。

  他笑一笑,不再言語。

  她一直以為懷中對宋夫人象狗一般的忠心,服從,今日他的表現令她改觀,他居然不說出懷遠的去向——在某方面,他很堅持的吧!

  “明天你還去見宋夫人?”她問。

  “不,今夜我就回歐洲。”他淡淡的。

  “不是說住我宿舍嗎?”

  “大事已了,留下來無益,”他說:“待做的事太多。”

  她內心是有些失望的,但不敢表現出來。

  “劉馥好嗎?”她故意問。

  “很好,她的診所已開始工作。”

  “她會再回此地嗎?”

  “也許。有需要她會回來。”他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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