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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


  「不喜歡,老土,」天真坦率的梅花說:「現在那裡還流行長大衣呢?阿婆穿的。」

  懷遠臉上紅一陣,白一陣,卻不生氣。

  「我們到別墅來燒烤,你也參加。」姮宜說。

  「下午行,晚上有人約我跳舞呢!」梅花笑。「我剛學會跳舞,好喜歡。」

  懷遠有一點變臉,妒忌了呢!

  工人們立刻替他們預備好燒烤爐,預備好食物——這種完全不用自己動手的燒烤,能有樂趣嗎?

  然後,四個人就坐在花園的一角,烤爐的旁邊,等工人們烤好來吃。

  「喂!你這個人真怪,冷冷的一句話也不說,」梅花望著懷中。「你不喜歡這兒?」

  燒烤的工人們十分震驚,小梅花不知天高地厚,居然敢開罪主人的貴客?

  「他是我表哥,他不愛講話。」懷遠打圓場。

  工人咽一口氣,壞了,還是表少爺呢!

  「人若不講話,悶不悶?」梅花又問。「如果我這樣,早就悶死八百年了!」

  「人不講話但可思想,情形是相同的。」姮宜說。

  「只想不說?我不行,絕對不行,」梅花孩子氣重。「如果人家罵你呢?」

  她是望著懷中,但他卻不答話,只微微一笑。

  「哎呀!什麼都不說,我怕總有一天你會爆炸。」梅花歎一口氣。

  懷遠顯得尷尬,仿佛一切是他的錯。

  「對不起,表哥,梅花只是個孩子。」他說。

  「難怪她這麼說。」懷中搖搖頭。「除了她這麼天真直率的孩子外,恐怕沒有人當面會對我說這樣的話了。」

  他似乎有感慨。

  也難怪,在社會上他的地位那樣高,那樣尊貴,許多人只要得到他點頭,明天就能成百萬富翁。誰還敢在他面前挑他的錯和缺點?

  「你喜歡如此?」姮宜炯炯有神的盯著他。

  「人生就是這個樣子。到了如今的地步,我想改變也不可能。」

  「難道你沒有知心朋友?」她好奇的問。

  他輕輕一笑,不再回答,只專心的吃著他的食物。

  良久沉默,終於還是梅花打開話題。

  「喂!宋懷遠少爺,想不想打網球?」梅花問。

  「好,當然。我陪你打。」懷遠很興奮。「以後你別叫我少爺。」

  「不叫會大逆不道,爸爸這麼說的。」梅花伸伸舌頭。

  「相信我的話,不必這麼叫,老王是駭你,現在還有什麼——大逆不道呢?」懷遠紅著臉。

  「去打網球吧!說這麼多梅花也不懂,更不會聽,她是個小固執。」姮宜笑。

  「是啊!爸爸也說我是個小固執,真的。」梅花眉開眼笑。她的美是會發光的,會只目瞪口呆那種。

  懷遠望著她一陣,終於小心翼翼的把她帶走,生怕會碰壞了她似的。

  「懷遠——不是真的吧!」懷中喃喃自語。

  「你是指梅花?」桓宜問。

  他振作一下,搖搖頭。

  「我不指任何人。」他淡漠的。

  「以前——」姮宜考慮了好久。「以前你也這麼冷漠?」

  「我不記得了。」他不感興趣的。「以前的事我都忘記了,現在只看前面。」

  「怎可能忘?」

  「說忘就忘,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。」他說得頗冷酷。

  「不要騙自己,誰能沒有過去?」她搖頭。「過去無論是什麼,是『它』把今天和將來堆積起來的,不能否認。」

  他臉上掠過一抹陰暗,然後垂頭不語。

  她令他生氣了吧?

  「對不起,我無意的。」她立刻道歉。「我只是萬分好奇,怎樣出色的才女才能令你這樣——出類拔萃的人變得半生沉默冷淡呢?」

  她的聲音,她的話語都是絕對真誠的。

  「在大家眼中——或者她只是個平凡人。」他居然沒有生氣,居然肯談這這件事。

  「平凡人?!絕對不是!否則怎能吸引到你?」

  「你把我看得太高了。」他冷冷一笑。

  「沒有。你實在是那樣出色。」

  「試想,除掉宋夫人的支持,我不再打理她的整盤生意,我還是什麼?」他還是冷冷的。

  「至少——」她驚憎得有些結巴。「你還是哈佛的商管博士,你還是有學識,有才能,有見地,你——」

  「錯了!我就什麼都不是,平凡過平凡,」他冷笑起來。「哈佛商管的博士?你算過沒有?太多了。」

  「你太偏激——」

  「你以前說得對,我是奴才,我只是宋夫人的傀儡,她一撒手,我就什麼都不是,就這麼簡單。」

  她驚呆了。他怎麼說這樣的話?還叫宋夫人——他心中到底有著什麼?

  「以前我不瞭解你——」

  「現在你也不瞭解我,」他有點激動。「沒有人會瞭解我,包括我自己!」

  「是你拒絕別人的瞭解。」她說。

  「為什麼要人瞭解?有這必要嗎?」他反問。精光閃閃,深不見底的黑眸就停在她臉上。

  「我——」她心一怯,屈服在他的注視下,話再也說不下去了。

  然後,好長的一段沉默,他似乎漸漸平靜。

  「對不起——」他站起來就走。

  「你去那裡?」她下意識的問。

  他呆怔一下,想不到她會關心——只關心吧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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