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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六


  “當然。”沛文拍拍心馨的肩,“你對叔叔的手術沒有信心嗎?”

  “怎麼會呢?”她孩子氣地笑,“媽媽是不是剃光了頭?媽媽頭上會不會有疤?”

  沛文抿著嘴,做一個很特別、很幽默的表情。

  “愛她的人不會在意有沒有頭髮或疤痕,你說是嗎?”沛文再拍拍心馨,大步走開。“明天再來吧!心馨,明天——也許會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天!”

  心馨咀嚼著這一句話,“明天也許會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天!”會嗎?

  她慢慢走進電梯,下樓,走出醫院。她知道克文在醫院,她能很方便地找到他,可是她完全沒有找他的意思。昨天他送他回家,他和她之間的一切,已在他的祝福聲中結束了,對她,那只是一份友誼,對克文——她不願想是什麼。秦康不喜歡他,無論如何,她就不再見他了。

  秦康——是她心中惟一的影子!秦康對她——是與眾不同的,秦康——哎!秦康會與她和好如初嗎?

  還在下雨,卻小多了,變成細細的毛毛雨,天邊也光亮起來,怎麼,雨要停了?

  心馨獨自跳上公共汽車到火車站,又轉公路車回天母,沒有克文的免費車可搭,她只好老老實實轉兩次車回家。她是不喜歡浪費的,不過她是學生,做了事的秦康,還是建築師,他不也一樣轉兩次車回家?勤儉是美德啊!

  秦康——唉!難道心馨和秦康就這麼僵持下去?心馨是女孩子,難道要女孩子先道歉?

  到了天母,下了車,奇妙地,下了整天雨的天空忽然晴朗了,雨也停了。淺藍色的天空,幾朵淡淡的浮雲,金紅色的陽光在落山之前的一刹那,在黑夜降臨前的一瞬間露出笑臉,給大地帶來一份意想不到的喜悅和光彩,晴朗雖來得遲,終究——還是來了。

  心馨全身都是沾染上那份大地的喜悅,她站在馬路邊,忘我地望著那藍天。那浮雲、那抹遲來的陽光,那張閃動著青春的漂亮臉兒上突然浮起一抹躍躍欲試的光芒。她的眼睛也熱烈起來。

  一輛汽車疾馳而過,濺起兩排水花,心馨首當其衝,等她驚定要閃避時已來不及,眼看著一身一臉都要沾滿泥漿,她驚叫一聲下意識用雙手掩面,汽車駛過了,她卻感覺不到泥漿——

  放下掩面的雙手,她看見一柄大大的黑傘整個遮任了她的全身,擋住了飛濺的泥水,一隻修長而熟悉的男孩子的手正抓著傘柄。她心中湧上了一陣無與倫比的激動與狂喜,是——是——

  她驀然轉頭,看見了他,秦康,只是——漂亮、英偉、出色、高大的他卻滿身、滿臉都是泥漿——當然啦!他的傘遮住了她。而那沾滿泥漿的臉卻——卻那般凝肅、那般認真、那般奇異地發光——或是天空最後一絲陽光的反照?那張臉,那神情,那凝肅,在心馨的心中,凝成一股強烈得能排山倒海、能轉換日月、能旋轉乾坤的震動,她整個人被震懾往了,即使——千千方萬個年代過去,她永遠忘不了這一刻。

  “秦——秦康,”她囁嚅地、傻傻地、癡癡地對著他,沒有任何力量能移開她被吸引的視線。“我不知道是你,我——我——”

  秦康看來也有難以掩飾的不自在,畢竟,以往許許多多日子裡,他一富是個大哥哥,他不知該怎麼開口,他不知道怎麼講,雖然他等了一天一夜才見到心馨,但——再見心馨,心中感覺全然不同,他竟失去了原有的瀟灑。

  “那汽車——太快,雨——雨下了一整天!”他怎麼了,語無倫次發到如此這般?他面對的是心馨哪!那個可愛的小星星!“終於——天晴!

  “你怎麼在這兒呢?”心馨先恢復正常,她努力展開自然的笑臉,她不想再表現太多的孩子氣,尤其在秦康面前。“要去臺北嗎?”

  他不提昨天的事,她也不提。

  “不,”他似乎一點也不知道臉上可笑的泥漿。“我——等你。”

  他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氣,真怪!他和她開慣了玩笑,此時此刻,他竟說得又正經又吃力,完全不像他了。

  “等我?有事?”心馨眼中閃耀著萬道陽光,被重視——尤其被秦康重視,那感受——哎!是無與倫比。

  “是——”秦康低下頭,好半天才抬起采,眼中真摯有情——是情嗎?“昨天——很抱歉,是我不對!”

  “啊——心馨整個人幾乎跳起采,狂喜得不能自持。秦康先道歉了,是不是?太好、不好了,她白擔心了一整天,秦康先道歉了!“你——道歉嗎?不——是我不好,我不該故意氣你,真的!”

  “你是故意氣我的?”秦康驚喜莫名。

  “誰叫你那麼凶、那麼莫名其妙,又不說原因,”心馨又變得活潑,又嘰嘰呱呱的了。“哪能硬要人家跟你回家,不過——好對不起,害你和韋夢妮誤會!”

  “不,不,別再提她,我——”秦康摸著頭,他從來沒有那麼窘迫過。“心馨,你不再生氣了吧?”

  “我根本沒生氣,韋夢妮打了你,你們——是不是吵架了?”心馨睜圓了眼睛。

  “我說——別再提她!”他是認真的,“以後我也不再見她。心馨,我——我想問你一件事。”

  “什麼?”心馨眨著不能置信的眸子,他不再見韋夢妮?他們不是要訂婚嗎?不見——怎麼回事?不過,這是句聽了令人十分舒服的話。“你想問我什麼事?”

  “你——肯跟我一起回家嗎?”他一本正經,無比誠願地問。

  “為什麼?”心馨傻呼呼地,“我正要回家嘛!”

  “不!心馨!”奏康更困窘了,“我是說——我的意思是——哎!你真完全不懂嗎?”

  “你什麼都沒有說,叫我怎麼懂呢?”心馨嘟起嘴唇,“你還不抹乾淨臉上的泥!”

  “不,等一等,”他阻止她替他抹臉的動作,他已忍受不往,他一定要立刻講出來,再不講他要爆炸了。“心馨,下一次——我不要再看見戴克文和你一起!”

  “為——什麼?”她的手停在半空中,笑容消失了——她在緊張、在期待,這一回,他會說原因了吧?

  “我不喜歡!”還是那一句話,“我不喜歡!”

  “但是——他是朋友,”她定定地望住他,“你不喜歡他就不許我與他在一起,如果我不喜歡誰,你會不會不和誰在一起呢?”

  “會!”他回答得斬釘截鐵,絕不猶豫。“只要你告訴我,你不喜歡誰!”

  心馨呆住了,這簡直——不可思議,她能說嗎?她能說不喜歡韋夢妮嗎?

  “你告訴我,誰!”他催促著,有些焦急。

  這是個關鍵性的回答,是嗎?只要地肯說出來,他們就能明白互相的心意了,可是她在猶豫,能說嗎?夢妮是他的未婚妻,他——可是在試探她?

  “不說,”心馨的臉紅了,“我只是個小女孩、小妹妹,我不想管大人的事。”

  “你一定要說!”他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她,他又開始霸道。“我要你說!”

  “我不說!你開我玩笑!你想笑話我!”她漲紅了臉掙扎。“你最壞,你從來都——沒有真誠過!”

  “你——要怎麼才相信我的真誠?”他也漲紅了臉,咬牙切齒地對著她。

  “怎麼——都不相信!”她深深吸一口氣,她想起秦康說過只當她小妹妹的話。“你別抓著我,你放開我!”

  “不放!”秦康像是發怒了,“你怎麼這樣固執?你——可是想報復我?是不是?你說!”

  “報復?”她呆一下,這是一句什麼話?“我為什麼要報復你?你去找你的韋夢妮,你去訂你的婚,關我什麼事?你為什麼要抓住我?我根本——討厭你!”

  “你——討厭我?”秦康一震,緩放開她,整個人都呆住了。泥漿在他臉上幹了,看起來十分可笑。“原來你——討厭我!哈——看我在做什麼?原來你討厭我!我簡亙莫名其妙、發神經!”

  “秦康!”心馨也自吃驚,他怎麼了?真發神經。“你——你做什麼?別——嚇人!”

  “嚇著你嗎?抱歉,小星星,”秦康自嘲地哈哈大笑起來,“算了,是我發瘋!我——真是發瘋,我怎麼——哎,回去吧!以後我絕不會再打擾你了!”

  他轉身就走,走得又快又急,似乎在逃避什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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