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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


  “晚餐——我有應酬,你自己吃吧!”浣思不願直說。

  四姐咕嚕著進去。就在這個時候,茶几上的電話鈴突然響起來了。

  “正倫嗎?”浣思拿起電話隨口問。

  一陣短暫沉默,響起的聲音令浣思尷尬萬分。

  “不是正倫,是我!劉哲凡!”

  “哦——哲凡,”浣思的臉紅了,紅得莫名其妙。“沒想到是你。”

  “我是唐突些,不過——得到消息太遲,我只能打電話來道賀。”哲凡平靜地說,聽不出任何一絲感情波紋。“浣思,我祝福你們。”

  “謝謝。”浣思心臟一陣不正常的收縮。

  “晚上——我不能來參加,七點半我有個病人動手術,”哲凡繼續說,“這是早安排好的,實在抱歉”

  “我——不知道正倫請了你。”浣思力持平靜。

  “我們原本是朋友。”哲凡含蓄地說。

  “我想——你不參加或者好些,”她終於說,“我並不習慣那樣的場面。”

  “這就最好!我原先怕你怪我。”哲凡說。

  “要怪的事怪不完,也不會今天才來怪。”浣思說得好奇怪。

  “你說得對!”哲凡沉默了。

  “莉若——曾找過我,”浣思轉移了話題,“她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沛文替我動手術。”

  “沛文是腦科專家,我認為他比較適合。”哲凡說得理所當然。

  “是嗎?”浣思想起莉若說那些漂亮的女護士,但——此時此地,她能嫉妒嗎?她——哎!

  “你決定動手術了?”哲凡似平很高興。

  “不!”浣思說得好肯定,“最近我或將去巴黎旅行,而且我說過,除非是你,我不信任其他任何醫生,包括沛文。”

  “別孩子氣,浣思。”哲凡似歎了一口氣。

  “四十歲的我絕不再孩子氣,”她說,”我說的就是我的決定!”

  “浣思——”他又歎息,為什麼?

  “哲凡,除了沛文是腦科專家,你可還有任何不肯親自替我動手術的理由?”她問。

  “沒有——為什麼這樣問?你懷疑什麼?”總是平靜、理智的哲凡似乎不再平靜。

  “我不知道自己懷疑什麼,你真沒有理由?”她問。

  電話裡又有一陣沉默。

  “沒有!”他還是這麼說,“沛文比我好。”

  “我不管沛文有多好,除非是你,否則我不開刀!”她說得斬釘截鐵。

  “但是——久了怕有變化!”他說。

  “那麼——我問你,你即使見到我死,也不肯親自為我動手術了?”浣思咄咄逼人,“你可是——恨我?”

  “恨?這從何說起?我——哎!浣思,或者——過一陣子你會明白的。”

  “明白什麼?”她不肯放鬆。

  “哎——今天不談這件事,你該輕鬆、該高興,我保證你動完手術就會絕對健康了。”他顧左右而言他。

  “哲凡,”浣思沉著聲音說,“我已經在懷疑了,你該明白我,我一定要找到答案才甘心的!”

  “我明白,我瞭解。”哲凡匆匆說,“過兩天再談,今天——只是祝福你們。”

  “哲凡——”

  電話已經掛斷了,哲凡——是在逃避什麼嗎?

  浣思的懷疑到了頂點,她告訴自己,無論如何,她一定要查出哲凡到底在玩什麼花招。

  她慢慢喝完四姐送來的那杯茶,精神好多了,是那杯茶,或是哲凡的電話?她又開車到臺北去洗個頭,保養一下面部皮膚,回到天母家中已近五點,西裝筆挺的正倫已在家中等候著。

  再沒有比她更不熱心的新娘了吧?訂婚當然也是新娘,可是——怎麼說呢?她真是心中全無喜意。

  匆匆換了一套她最喜歡的淺象牙色長裙,匆匆打扮一下,隨著正倫去了。在車上,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次訂婚,那一種滿足得像得到全世界的喜悅,今生今世怕都不可能再重有了吧?感情的事大概算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了吧?以前得到少而付出多,如今得到多而付出少——這不公平得真是沒有道理。

  希爾頓二樓的西餐廳已為他們佈置了一個鋪滿玫瑰花的長餐桌,數算一下,客人竟有六十位。

  “怎麼請那麼多人呢?”浣思很感意外地問。

  “反正是請客了,人多些豈不熱鬧?”正倫笑。

  浣思也不便在這個時候再表示反對,就連那些微微的不滿也掩蓋了,她雖是第二次婚姻,正倫卻是第一次,她要對他公平些。

  “浣思,我要送你件禮物。”正倫忽然說。

  “禮物?哎——”她掩著腦,“我忘了為你預備,怎麼辦?”

  “記下來,後補好了。”正倫全不在意。“看看,你可喜歡這個?”

  是一個鑽石胸針,看那密密麻麻的小型方鑽,就知道價值不菲,最特別的還不是那不菲的價值,而是那胸針的形狀,“它”竟是由一個小提琴和一架小鋼琴巧妙組合成的呢!

  “正倫,它真是太美了,”浣思凝視那光芒四射的小飾物,心中歉疚更深。”但是你不該花那麼多錢。”

  “錢算什麼。”正倫狂放地說,“為你,我可以獻出一切,包括生命,包括靈魂!”

  這話若是出自另一個人口中必然顯得肉麻了,獻出生命和靈魂——但正倫,他那藝術家特有的狂放,卻使這句話變得生動而真誠。

  “謝謝你,正倫。”浣思輕輕握一握他的手。她告訴自己,往後的日子裡,她一定要補償正倫,在感情上,她對他是太吝嗇了。

  客人陸續來了,六十人的長餐桌就快坐滿了。也許人多吧!浣思忽然覺得很悶、很熱,頭也隱隱作痛起采。她不安極了,是毛病又發了嗎?天!宴會還沒有開始,她不能就這麼倒下去。

  似乎——愈來愈悶、愈來愈不舒服了,腦袋裡的隱痛也加劇了,她控制不了的神色流露到臉上來,眼中只有她的正倫立刻發現了。

  怎麼樣?你腦色很壞,不舒服嗎?”正倫扶著她到角落上。

  “我有點頭痛,胸口很悶,”她搖搖頭,“給我杯冰水好了,我想不會有事的。”

  正倫立刻去拿冰水了,浣思坐在遠離客人的角落,那更加劇烈的頭部疼痛不是她可以忍受的了,她雙手抱著頭。忍不往呻吟起來。

  “浣思,浣思——”正倫捧著冰水,大驚失色,“你怎麼了?告訴我,你怎麼了?”

  “頭——我頭痛——”浣思連坐也坐不住了,整個人往地上滑,正倫一把抱住她,急得大叫。

  “浣思——”

  他的聲音大得蓋過了音樂,許多朋友都看見了他們,驚愕的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有幾個人已圍過來幫忙了,他們不知道痛苦得縮成一團的浣思發生了什麼事。

  “浣思——浣思——”正倫急得腦色蒼白、六神無主。

  “頭——我的頭——快要裂開了,”浣思細微的聲音斷續地說,“我的頭——”

  “正倫,是不是該送醫院?”旁觀者清的朋友說,“浣思可能得了急病,她痛苦得似乎抵受不了!”

  “醫院?”正倫望著浣思,心都嚇碎了。浣思怎麼會在這麼重要的時候得了急病呢?

  “不——別去——醫院,”浣思叫。劇烈疼痛已使她面孔抽搐得變了形,豆大的汗珠在她臉上、身上,她看來——像一個垂死的人了。“別去——”

  “浣思,你到底——行不行?”正倫問得語無倫次。

  浣思眼睛翻一翻,身體一陣猛烈的痙攣,剛才還能清醒的神智已模糊了,她的呻吟也愈來愈低——

  “我的頭——頭痛得要炸——開,”她哺哺地念著,兩行淚水從緊閉的眼縫中滲出來。“我——我——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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